过了圣诞节,禹城下了第一场雪。
桑晚趴在马桶上,剧烈的干呕,泪腺不受控制,浸湿了睫毛,她的脸苍白憔悴。
吐完了,觉得好受了一些,又拍了拍脸,觉得好受了一些,才推门走出去。
卫文辞正守在门口,一脸严肃。
“……卫医生。”桑晚讷讷。
卫文辞不苟言笑,第一次没有回应她的话,随之扯住她的手腕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门关上,卫文辞放开她的手,桑晚捏了捏手腕。
桌子上是桑晚最新的检查结果,卫文辞拿起来,问她,“知道你还能活多久吗?”
桑晚没吱声。
卫文辞把东西摔在桌子上,“没得商量,你必须来住院!”
桑晚也在考虑这个可能。
但是一旦开始化疗,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她不知道要怎么跟许连城说。
婚礼安排在了春天,许家老太太那里也一直让他们去,她都找理由推迟了,这已经让许连城很不满意,她不知道,如果她借口出差,离开一段时间,许连城会怎么发飙。
她说,“我考虑考虑。”
“还考虑!”卫文辞不可置信,“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桑晚,这不是开玩笑的事。”
桑晚说,“我知道,可是化疗,就一定能治好吗?”
她说,“并没有合适的骨髓,即便是化疗,其实也只是在延缓,而无法根治。”
而即便是有合适的骨髓,也无法保证可以百分百的治愈。
她见过那些等待在重症病房的病人,她只是……不能接受自己变成他们中的一员。
卫文辞一静,问她,“你在害怕什么?”
桑晚不自觉摸了摸胳膊。
她在害怕什么,其实她也说不清,可能是怕死,可自己这样消极地应付治疗,似乎是在找死。
或许,是害怕变成一个无能为力的病人。
她讨厌生病,讨厌生活不能自理,讨厌成为一个仿佛风吹就倒的纸片人。
她害怕……以面目全非的模样离开世界。
“抱歉。”她轻声说。
卫文辞,“……”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捞起衣服,说,“我先送你回去。”
桑晚嗯了一声。
……
桑晚这次到家的时间比往常晚,许连城已经接了桑榆回来。
“妈妈。”桑榆冲过去,抱住了她的腿。
桑晚打起精神,抱了抱他。
“妈妈你回来晚了。”
桑晚说,“对不起,妈妈有点事耽误了,以后不会了。”
她抬起头,看到许连城也在看着她,表情也像是要问一样的问题,于是又解释了一遍,“……有些工作没做完。”
许连城没有说话,目光有些冷,随之呵了声,“那最近你可真忙啊。”
桑晚无言以对。
她最近的确晚归了很多次,有时候是疼得厉害,于是在楼下坐了很久,有时候是因为去医院。
她说,“等忙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许连城转过脸,“吃饭吧。”
晚饭桑晚不太有胃口,但还是强撑着吃了些。
吃完饭,安顿好桑榆,桑晚走出房间,许连城正坐在厅里,夜色沉沉,只有他抽烟的呼吸声。
桑晚站在他身后。
许连城今晚的情绪不太对,她不太确认是因为什么,顿了顿,她开口说,“下周,我需要出差。”
许连城没有回头,只问,“去多久?”
“快的话两周,慢的话,可能要一个月。”
许连城回头望过来,目光带了些冷意,“去哪儿?”
桑晚,“……英国。”
“和谁?”
“我一个人。”
许连城闻言笑了声,他将烟按灭在茶几上,随之起身,转过来,看着她,高大的身影很有压迫感,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
“桑晚。”许连城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你觉得,我会同意吗?”
桑晚一默,但还是不自觉问了句,“为什么?”
她仰起头,看着他,目光有些悲鸣,“所以你还是不相信我?”
即便他们像真正的一家三口生活了一段时间,安静平和的像是世上最普通的家庭,许连城对她的管控依旧存在。
“为什么不信我?”桑晚问。
许连城无声一笑,“为什么?”他喃喃,又反问,“你不知道?”
桑晚,“不知道。”
“今天接了桑榆后,我顺路去了你的公司。”许连城笑,“桑晚,骗我是不是很好玩?”
“……”桑晚有些惊讶。
她没想到。
许连城走近她,手用力抬高她的下颚,表情称得上是凶狠,“放心,我没有查你去了哪里,见了谁,你不是想要尊重吗?我给你!”
“我……”
许连城眼眸很深,“那么,你要不要亲口告诉我,你去了哪里?见了谁?”
他真的忍了很久,才没有第一时间给她打电话。
也真的是给足了耐心,等着她来解释。
但是他没想到,等来的是出差。
呵,出差?
如果连加班都是谎言,那出差会不会也是呢?
而且……许连城会忍不住想,在其他晚归的时间里,桑晚是否撒过同样的谎。
许连城的手劲很大,她口腔有些疼。
桑晚开口,“我……”顿了顿,说,“抱歉,我暂时还不能说。”
“不能说?”
“抱歉……”桑晚说,“……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原来你也知道‘对不起’”许连城眼睛有些红,是那种愤怒被压抑,情绪被挤压,无法发泄的红,他凑近她的脸,想将她看得仔细点,但是怎么看,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桑晚最知道怎么下刀子。
在他觉得一切正常发展,要步入一个happyending的时刻,给他一个粗手不及。
欺骗,谎言?
是他此生最恨的两样东西。
桑晚到底是凭什么呢?
凭他的喜欢?
可是他的喜欢,还没有廉价到这个地步。
许连城狠狠地一甩手,桑晚后退半步,扶住了身后的桌子。
“你以为你在骗谁?!”
许连城怒火中伤,气得一脚踹飞了旁边的沙发。
巨大的声音惊动了卧室的桑榆,很快传来他不安的喊声,“妈妈!”
桑晚往后退了一步,抿紧了唇,“……不是你想的那样。”
许连城没有说话。
卧室的门被打开,桑榆抱着枕头站在了门口,“妈妈……”他又喊。
桑晚再也忍不了,转过身走过去。
许连城看着她抱住桑榆,细声慢语的安抚,简直像个绝世好妈妈。
呵。
也许吧,也许她的确是一个好妈妈。
但对于他,桑晚残忍得可怕。
许连城倏而转身,大步地走向门口。
桑晚回头看了一眼,许连城已经拉开了门,他没有停留一步,砰的一声,将门狠狠摔上。
桑晚怔怔地,直到桑榆的小手摸她的脸。
“妈妈-”他问,“爸爸怎么了?”
“没什么。”她轻轻的说。
许连城没有什么错,错得是她。
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搞砸了一切。
不仅仅是自己的病,还有许连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