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一边的嘴唇微微扬起弧度，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看来朕的这位皇孙儿，算无遗策啊……”
陈洪听出了朱元璋话里的弦外之音，
朱元璋这是觉得皇孙表现自己的**太强，小小年纪心思算计太重，居然算到了他老朱头上，
这哪里是什么好事?
“睿王殿下这是怕卓大人解释不清，让您误解了他的意思，我看睿王在宫门外满面焦急，想来也是觉得由卓大人呈报总有不妥之处。”
朱元璋摸摸胡子，语气轻松道，
“要你多事，赶快传睿王上殿!”
看皇上的表情，陈老太监知道自己帮睿王解了围，
这份好意总有能用到的时候。
陈洪传令，很快朱高炽来到议事厅，
进门便躬身叩拜，
“皇爷爷息怒，这回是炽儿疏忽了。这两项政令皆是大刀阔斧的改革之法，但由卓大人呈报与您，
总有词不达意之处。”
卓敬尚且心有余悸，这爷孙俩都把锅甩给自己，
要是朱元璋的脾气上来，赏自己几条罪状，
那不是哑巴吃黄连，有多少苦都说不出了。
谁知道，朱元璋居然不怒反笑，亲自上前将自己的小孙儿搀扶起来，
“朕的皇孙儿一心为国为民，朕又怎么可能有怪罪之心呢?”
朱元璋这一脸享受天伦之乐的和睦表情，看得卓敬一时间呆住了。
皇上这翻脸真的比翻书还快，刚刚还在怪罪睿王呈上来的政令难以推行，现在又无心怪罪了?
你们爷孙俩演大戏，来回背锅的都是自己?
卓敬内心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过，
脸上却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情愿，只能面带微笑，
静静旁听着爷孙俩交换意见。
朱高炽在皇爷爷的搀扶下起身，一脸诚惶诚恐的表情，
“多谢皇爷爷。”
爷孙俩大摆龙门阵之后，朱高炽终于落座，
朱元璋迫不及待地问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那么皇孙儿，你就跟朕说说看，这摊丁入亩和火耗归公又为何意，这两项政令如何能让官绅一体的诏令推广下去呢?”
卓敬也有一肚子的疑问，瞬间聚精会神，望向朱高炽的方向。
这几个字都不难理解，摊丁入亩，即是将原本大明各州府征收的丁税与地税合并，看起来也只是让各地的税收更加便利。
而火耗归公中的火耗二字则有些讲究。
大明朝税收的过程中，是要将百姓们上交的碎银熔铸成整锭，才能充归国库。这个过程中，自然会产生一定的损耗，于是各地官员为了弥补这一部分的损耗，就会多收一笔火耗银。这个数额完全由各地的官员掌握，全凭良心多少决定，于是便衍生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百姓被征收了重税，这笔钱却落不到朝廷的口袋里，而是被官员们充了私欲。
现在朱高炽的政令是要将火耗银摆在台面上，
如此一来，便杜绝了百姓重税的问题。
以卓敬的政治经验，当然能理解这几个字的含义，
可他一时还想不明白，两项政令要如何跟官绅一体当差、纳粮联系起来。
朱高炽不紧不慢地开口，
“仅仅是这几个字的含义，想必卓大人也很明白。
但其中的含义，皇孙儿还要向您阐释一二。”
“首先，我大明朝的乡绅士族们手里都握着特权，
那就是官绅大员们自己可以不交丁税。但这项政策发展到现在，已然变成了官绅士族们整个家族都不再缴纳丁税，如此一来，国库便莫名少了一大笔税款，并且长此以往，这个数额还会进一步的扩大。”
朱元璋闻言，两道浓眉立刻竖了起来，
“朕只知这些官绅大族行事嚣张，却未曾想到会为我大明的国库落下这么一大笔亏空，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
其实，朱元璋心中又何尝不知，贵族的权力被滥用是迟早的事，只是要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那才真是千古难题。
朱高炽承接着刚才的话，
“皇爷爷息怒。这正是炽儿要说的，摊丁入亩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将各州府的丁税纳入地税之中，并且重新丈量土地，让各地的士绅大族都按照田亩交齐地税，仅这项举措，就能帮朝廷填补一大笔亏空，并且还能合理地将士绅大族手里的特权剥夺，一举多得。”
听着自己的皇孙儿侃侃而谈，朱元璋不自觉地抬高了脑袋，他万万没有想到，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朱高炽居然能陈述出如此多的利害关系。
单单是从贵族手里拿走特权，这一条就已经让朱元璋非常心动，更何况这还能填补国库之中的一大笔亏空。
要知道，尽管眼下大明的疆域之内天下承平，可疆域之外，北部还有大批的元朝残余势力和其他游牧民族，觊觎着中原王朝这块肥肉。南边还有众多的少数民族蠢蠢欲动，只要中原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趁虚而入。
光是这南北边境上的驻屯军力的开支，就是一大笔花销。毕竟谁都不会嫌自己手里的钱多，
要是真能帮朱元璋填上这么一个大坑，那可真是除了心病。
朱元璋已经暗暗心动，朱高炽仍然镇定地陈述利弊道，
“最后，将丁税纳入地税的范畴，方便官绅一体的诏令推行，底下人收税能更加方便，贵族也不能用自己手里的特权搪塞朝廷，一举多得。”。
“至于火耗归公，这笔钱您可以收归国库，一部分也可以用来给官员们提供一定数额的补贴，让他们能全心地推行政令。火耗银被拿上了台面，
底下那些官员们自然就不敢狮子大开口，百姓们减轻了税负，看到了实际的利益，更会支持朝廷推行政令。”
卓敬听着睿王的话，仿佛茅塞顿开，一瞬间三道政令被串联了起来，好像在朝廷和各州的士绅大族之间，打开了一条通路，两侧即是大明的锦绣河山，还有百姓们的万民拥戴。
朱元璋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全力跳动，他仿佛一下回到了十几年前，与陈友谅对峙的两军阵前，那战鼓声再次在耳边响起。
那时候，一统大明江山的远景仿佛就在眼前，而现在，自己愿望中那个山河锦绣、吏治清明的大明江山同样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