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情,陆淮湘记得不甚清楚了。只是依稀记得自己被人抬到了一个封闭的地方,朦胧间,只看见一个黑色的面具在自己面前晃悠。
下意识的,陆淮湘感觉自己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第一次被绑架的时候。但是这一次,贺雏清却不在她身边。
即使意识很混沌,但是陆淮湘还是能感受到贺雏清的存在与否,因为平时他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
然后,陆淮湘就彻底失去意识了。
再醒来,她已经在回文国的船上了。
“醒啦。”
耳边传来贺雏清慢悠悠的声音,陆淮湘猛地坐起,引得头一阵发昏。贺雏清连忙把她重新放回床上,道:“起这么猛干嘛。”
“怎么回事?张挽庭......赤虺帮的人呢?那个左使大人。还有张念珛,啊,胡林......”
陆淮湘说的混乱,贺雏清却能知道她的意思,叫她别着急,然后开始慢慢地讲述起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你昏迷了四天。”贺雏清说到这话的时候,眼里有着责怪,还有担心。
在陆淮湘昏迷的这四天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当赤虺帮的左使大人控制了整个局面之后,贺雏清真的以为他们要出事了,结果这时胡林的人来了,重新扭转了局面,原来是藏在地下通道里一直没有出来的老虎偷偷跑了回去,叫人来帮忙了。胡林得势后,赤虺帮的人不再逗留,并且在胡林的要求下,放过了陆淮湘他们。
陆淮湘他们得救了,但是只是暂时的,赤虺帮的人不会再让他们逃脱第三次。而胡林呢,也是有自己的麻烦。
未国朝廷其实早就注意到孟连镇这个边境灰色地区了,派了人下来暗访,于是因为伪造账本,胡林被抓进了大牢,但是最后将他定罪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十几年前,他害死了一个老爷的事。
世事就是这样无常,胡林因为将老爷害死而坠入黑暗,最后也因为这件事从黑暗中拔足。当然了,这其中少不了张念珛的推波助澜。
然后,张念珛抱着他的父亲张挽庭写给张大娘的书信,和陆淮湘他们一起踏上了回去文国的船,这一次,因为朝廷命官的特殊批文,他们终于不用再偷偷摸摸。
贺雏清还告诉陆淮湘,当初胡林收养的那个女娃娃,就是他们见到的绿纱,绿纱的名字还是张挽庭给取的。
听到这一切的陆淮湘,不知为何,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知道了真相,但是心情却一点都不轻松,来到甲板上,陆淮湘想吹吹风,却看到了缩在角落里的,正在读张挽庭书信的张念珛的身影。
陆淮湘心里一紧,抬起头,让风吹着自己的脸,吹去她眼角即将喷涌的泪水。
“我们快到了。”
贺雏清也出来了,站在陆淮湘身边说道。陆淮湘往远处望去,大片大片鲜绿的芦苇,正在迎风招展。
————
“张大娘!我们回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正在家里吃着好心的村民们送来的饭的张大娘听到陆淮湘的声音后忍不住激动的站起身,给她送饭的大姐连忙按住她,去开了门。
“哗!终于回来了。”
陆淮湘裹着湖水芦苇的湿气滚了进来,看到张大娘,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两个多月没见,张大娘也很激动,笑着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贺雏清从后面进来,反而先陆淮湘发现了问题:“张大娘,您这是?”
张大娘动动自己腿上的毯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大姐在旁边道:“哎呀,上次摔一跤,就落下这毛病了,走不得。”
陆淮湘眨巴眨巴眼睛,眼泪就要下来了,贺雏清连忙走到张大娘面前,道:“大娘,我们这次去未国,把事情都调查清楚了。”
张大娘眼睛猛地睁大,浑浊的眼珠里满是激动和希望。
贺雏清慢慢地把发生的所有事情讲给了张大娘听,隐去了他们遇险的事情。讲到张挽庭孤身涉险带着孩子们跑回文国的时候,张大娘打断了贺雏清:
“...庭儿是不是,被箭......射死了?”
贺雏清滞住了。
见他这样,张大娘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然后缓缓道:
“看来那天,我不是在做梦啊。”
“做梦?”
陆淮湘问道。
“不知道是几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做梦梦到庭儿回来了。却是满身是水,浑身发抖。”
“我问他这么些年去哪了,他却不回答我,只是抱着手臂,喊着,娘,我饿了。”
“我就去给他做了青椒炒肉。”
“吃完以后,天快亮了,我才看见庭儿心口上,插着一根箭。”
“庭儿向我跪下了,然后磕了三个头,哭着喊:娘,儿子不孝,不能侍奉您了,儿子会永远守在芦苇荡,下辈子还要做母子,永远不分离。”
“天亮了,庭儿消失了,我也醒了。”
说着,张大娘露出一个缱绻的微笑,像是在难过,又像是在释然。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不在了,我就是不愿意相信罢了。”张大娘望向外面,芦苇迎风晃荡,“庭儿他,早就回来了啊。”
“不。”陆淮湘突然开口,带着哭腔,见张大娘望向了她,陆淮湘继续说道,“张挽庭虽然不在了,但是他给您留了个礼物。”
“礼物?”
就在这时,门口探出半个脑袋,突然出现的他就好像是从他背后那片芦苇荡中走出来的似的,皮肤胜雪,眉心一点朱砂,没了平日的锐气,张念珛对着张大娘,突然生出了少年的羞涩。
“张大娘,这是您的孙子,张挽庭的儿子,念珛。”
“庭儿的,儿子?庭儿还有儿子?”
张大娘难以置信,满脸惊喜,刚刚贺雏清没有跟她讲,就是想留个惊喜,现在看来是正确的,张念珛的出现,的确是冲散了不少的哀愁。
张念珛有点害羞得走上前,垂着头,耳朵都红了,轻轻地喊:
“奶奶......”
张大娘笑着应了声:“诶!”
晚上,张念珛秀了一手好厨艺,每个人都吃得满嘴油,据说是曾经在饭馆做过学徒,这才练就了这身好厨艺。张大娘前所未有的开心,血缘让张大娘和张念珛迅速地亲密起来,张大娘一整晚都被自己这个孙子逗得合不拢嘴。陆淮湘也在旁边接话,气氛及其热闹。
吃过饭,张念珛要给张大娘念张挽庭写给张大娘的信,贺雏清把陆淮湘拉到厨房,说是要她帮忙洗碗。
“我今天好歹帮念珛打下手了,你呢,做什么啦,还好意思叫我帮你洗碗。”
陆淮湘嘴上念叨个没完,手上动作却没停过,贺雏清把陆淮湘的手从洗碗水里捞出,然后用清水细细地清洗起来。
陆淮湘看着贺雏清好看的侧脸,想起了刚刚来到芦苇镇的时候,两人意见不合差点打起来,贺雏清也是这样细细地为她洗手擦手。
这时,低着头的贺雏清突然开口,而且一开口就是爆炸性的话。
“张大娘应该...撑不过今天晚上了。”
陆淮湘猛地抽出自己的手,嘴唇发白,难以置信地看着贺雏清。
贺雏清不敢看她,抓过她的手继续擦,两人的手都冰冰凉,两个人心里都是冰冰凉。
“你别表现得太明显了,张大娘自己心里清楚,提前告诉你,只是让你做好心理准备。”
陆淮湘低头洗水果,鼻音浓重:“我才不会呢,又不是小孩子了。”
两人端着水果来到堂屋,张念珛正趴在张大娘的腿上,拿着一封信轻轻地念着,张大娘一下一下摸着张念珛的头发,眼睛半阖,认真地听着。
看到这个场景,陆淮湘鼻头一酸,强忍住了泪水,走到他们身边放下水果,也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贺雏清坐在陆淮湘身边,抓着陆淮湘的手。
“娘,今天是您的寿辰,孩儿不孝,未曾能够侍奉左右,悔恨至极......娘,又是春天,家里的芦苇又绿了吧。孩儿心之所系,唯吾娘矣。挽庭,至上。”
随着最后几个字落下的,是张大娘的手,轻飘飘地搭在张念珛的肩上,尚有余温。
陆淮湘鼻头一酸,眼泪狂流,攥紧了贺雏清的手,陆淮湘把头埋在贺雏清肩头才能控制自己不哭出声。张念珛感受到了,声音一顿,喉咙一哽,然后趴在张大娘腿上,痛哭出声。
又是一年,芦苇招展。任人来人往,时间迁移,二人相守,亘古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