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江云舒尴尬地站在窗明几净的KFC门口，手里拎着一个蛇皮口袋，背上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书包，脚底下的布鞋已经开裂，冲着马路咧开一张大嘴。
她看上去和这座繁华的大城市格格不入。
旁边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两个穿着时尚的都市女郎，其中一个忽然上下打量了一下江云舒，语气轻蔑而不屑：“XX，你看，我都说了穷人别生孩子你还不信，连个炸鸡都吃不起，只能站在门口淋雨，也不知道她父母是怎么当爹妈的，让小孩过得这么可怜。”
另一个女郎被同伴提醒，也注意到了江云舒，看两人距离这么近，轻轻嘶了一声，扯了一下女人的袖子：“别说了，人家小孩怪可怜的，小心被听到。”
“哼，这怎么会听到，我说的很小声。”女人咕哝了一下，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但很遗憾，这些话已经被江云舒听见了，她低头看着自己快要露出大拇指的布鞋，随即抬起头：“我听到了。”
女人诧异地回头，对上江云舒黑白分明的眼睛。
“我听到了。”江云舒重复说。
她并不觉得贫穷有错，但才十五六岁的她难免因为他人的目光困扰，更何况女人还攻击了她的父母。
“对、对不起。”女人一个道歉，尴尬地拉着同伴匆匆离开。
江云舒没想到刚刚还高高在上的女人这么快道歉离开，她轻轻扯了一下嘴角，望着黑色的夜幕，对这所城市的期待好像淡了一点。
雨落了进来，江云舒被兜头浇湿，却依然没有踏进KFC一步，依然站在那里。
只是秋日的风刺骨，江云舒的衣服又薄，这会被淋了雨，寒意顺着裸露在外的肌肤点点沁入骨髓当中。
时间又过了半个小时，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缓缓停在她面前，落下玻璃，看见江云舒的时候皱了一下眉，眼前的女孩比照片看上去还要瘦小：“江云舒是吧？”
江云舒立马答道：“对的，您是来接我的老师吗？”
季思克看着提着一口蛇皮袋的江云舒，克制着自己的不喜：“……嗯，快上来吧，我送你去学校。”
江云舒应了好，没有提半句是季思错过了约定的时间，钻进车里：“谢谢老师。”
她局促地把蛇皮口袋抱在怀里，不让它弄脏季思的车，但蛇皮口袋太大了，江云舒又瘦，还是有一部分落在了后座的真皮座位上。
季思透过后视镜，看见自己被弄脏的后座，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学校会给你准备生活用品，你用不着带这些垃……东西。”
她是盛世高中高一一班的班主任，盛世高中是个私立学校，师资力量雄厚，当然学费也相当昂贵。
这样好的教育资源引起部分人不满，在网上闹出了些动静，校长平息这部分人的不满特意从山疙瘩里扒拉出了一个村姑免费入学。
江云舒就是这个万里挑一的“幸运儿”。
可要季思说，校长此举完全是白费力气，城里和乡下的教育差距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更何况盛世是国内的四所超级高中之一，所招收的学生无一不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天之骄子。
江云舒一个普通人家、甚至穷苦人家的女儿要怎么在这所高中生活下去？她也许在那个山疙瘩里成绩不错，不然也不能成为唯一的幸运儿，但鸡头即便来了凤凰群里也只能是一只灰扑扑的山鸡，说不定连高一一班的最后一名都考不过。
季思联想到自己的升学率、优秀班主任奖金，瞬间感觉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对江云舒的到来更加不喜。
如果可以选择，她一点也不想当江云舒的班主任，但盛世高一十二个班主任里，她的资历最低，完全无法拒绝江云舒的到来。
她只能寄希望于江云舒能认清现实，知道自己和盛世高中的差距，到时候主动提出转学，不要因为看见了同班同学的富裕而死皮赖脸地留在这里攀附富贵，影响她的工作。
江云舒听到了季思没有完全脱口而出的“垃”字，抿了一下嘴，说：“这是我妈妈让我带着在学校里补充营养的。”
蛇皮口袋里的都是些不值钱的橘子和咸菜，橘子用来补充维C，咸菜用来配饭，江家很穷，江云舒从前翻过大山去念初中的时候，中午都是吃着白米配咸菜过来的，也习惯了。
季思听了不再说什么，只是嘀咕着这学生家里这么困难，会在贵族高中攀附富贵的概率又高了一点。
更别提她班里还有给能冲击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金奖的傅开霁，对这种小女生的吸引力是巨大的。
季思仿佛能预见自己头疼的那一天，语气冷淡了下来：“既然这样，你就带着吧。”
“嗯，好，谢谢老师。”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让江云舒看不清这座城市的真实面貌。
她搓了一下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嘴唇被冻得发紫，但心里却很开心，上了一个好高中，考上大学的可能性又高了些。
今天是周日，盛世高中不上学，季思给江云舒办完入学手续，给她丢了一张地图：“我们盛世虽然娱乐设施多，但你是来上学的，平时就不要去那些地方了，那里不适合你，多在教室和宿舍待待就行。”
江云舒以为季思是在告诉自己要认真学习，不要沉迷玩乐，感激地应了好，送别季思，拖着蛇皮口袋进了宿舍。
盛世的宿舍很大、很干净，里面的被子都是新的，整整齐齐地叠在床上，这样好的房子江云舒从前只在电视里见过，没想到自己现在居然能住上了。
她把东西收拾好，躺在绵软的床上，暂且把这一路来的疲惫放下，舒舒服服地叹了一口气，睡了过去。
……
江云舒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她是个贫穷的村姑，胆小弱懦，一无是处，虽然好不容易离开贫穷的家乡，却摆脱不了贫穷的父母。
盛世开学不久，家里就来电话告诉她，她的父亲得了尘肺，治疗需要很多很多钱，这让小小年纪的江云舒不得不到处打工，来支付父亲的医药费。
而同一时间，班级里的同学却在策划着过感恩节，互送礼物，随便一件用来交换的礼物都是几万、十几万的价格，随手丢掉的手链都是专柜里上万的奢侈品。
这摧毁了江云舒想要靠自己赚钱的最后一根心弦。
她不再想着如何靠自己的努力赚钱，而是开始打扮自己，瞄准班里的有钱男生，最后成功和一个富家公子当了男女朋友。
但不停借口要钱的江云舒很快惹了富家公子的厌烦，不但被分手，还被富家公子的好友挂上了学校论坛，指责江云舒是个捞金女、没良心。
江云舒因此在学校里受尽白眼，还总被关在厕所里泼一身水，试卷被撕，书本被扔，得知江云舒委屈的父亲为了不再连累江云舒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江云舒的母亲因为丈夫的死变得疯疯癫癫，在去寻找女儿的途中闯红灯而死。
江云舒隔着一条马路，看着那血红的一片几乎发疯。
“这是想碰瓷吧？真是个蠢货，现在的车都是有行车记录仪的，她以为自己能骗得到谁的钱？闯红灯还碰瓷，丢了命也是活该，司机也算替天行道了。”
天空轰隆地一声，发出巨大的雷鸣，瓢泼的雨落在无助的江云舒身上。
母亲的尸体近在咫尺，江云舒却连走一步路的力气都没有。
江云舒一头冷汗地被惊醒，她坐起来，手一揭，发现自己居然哭了。
为什么……这个梦这样真实，真实得好像真实发生过一样。
她回想起梦中的一切，仍然觉得遍体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