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舒听了这些，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她明白底层工人的辛苦，但是不太明白这和全息有什么关系。
全息会改变世界，同时会让所有人都享受全息带来的便利和福利，她坚信这一点，因此也难以理解花添福说话的意图。
花添福叹口气，目光看向远方：“我们的社会，生产力还不够，现在进入全息世界，只会让大家的生活重心转移到这个虚拟世界当中。”
“全息不是网游，也不是手游，它是比真实更加真实的第二人生。”
“这是你的信条，对吗？”
江云舒沉默一下：“是的。”全息就是以第二人生为出发点研发的。
“虽然我是个老头子，可是我也知道它注定会让人沉沦。”
花添福：“没有人可以逃脱全息，而全息里面，也会有大量娱乐，把各种不可能的梦变成现实。”
花添福说：“这也是你想做的，对吧？”
“是的，”江云舒说，“全息的初衷就是挑战不可能，将不可能变为现实。”
花添福：“所以它会是人类的梦乡，一旦进去了，就不想出来了。”
“如果人都躺在家里，用全息仓生活，这个社会会怎么样呢？”
“和全息比起来，现实世界太无趣了，他们还会努力好好工作生活吗？”
“一个耽于享乐的国家吗，是没有前途的，也是没有未来的。”
“而且，不可能所有人都可以进入全息世界，你要知道，注定有一部分人会被抛弃。”
花添福的话里面充满了忧虑，他太了解人性，因此，也知道一旦有了全息后，这个国家会怎么样。
他们的国家已经强大了起来，却远不到可以把所有工作都搬进全息世界里面的程度。
因为他们的基础是制造，既然是制造，就一定要在现实世界当中完成。
江云舒听到这里，明白对方的顾虑是什么了。
全息真的会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吗？
是花添福人到老年杞人忧天，还是真的有这种可能？
江云舒相信，一个国家如果不是被敌人打击，单从内部消亡，是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就垮掉大半的。
这是一个缓慢的进程。
可是，全息真的会这样吗？
江云舒的脑海里反复排行着这两个问题，她不敢深想，也不敢不想。
最终，她缓缓开口。
她承认花添福的顾虑有道理，但他把全息能造成的负面影响想的有点夸张了。
“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我并不觉得因为这样就可以全盘否定全息的意义。”江云舒，“科技会发展的，制造业也并非全部都停留在上个世纪，有许多制造业已经由机器人所取代。”
花添福愣了一下，没想到江云舒在听了自己的话后，还能这样井井有条地回答，丝毫不见慌张。
她确实很成熟，如她自己所说，心理素质很好，也足够坚定，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花添福：“那就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吧。”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我不会再阻拦你。”
“但是，如果你不能让我看到诚意，我依旧会阻拦你。”花添福笑意盈盈地说，“左右我已经活不了太久了，所以在这最后的时刻，我想用我的方式，为这个国家努力到最后一秒。”
他说完，有些累了，挥挥手，秘书从房间里走出来，给他盖上毯子。
江云舒听到他说自己活不了太久，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她知道，她不能等花添福死后再铺展全息，她要让对方看见，全息不会给世界带来他预想的灾难。
江云舒：“我会让你看见的。”
花添福：“我等你。”他语气依旧很好，也很平静，就像是和江云舒做了一个约定。
面对这样的人，江云舒甚至不知道怎么生气，不过她也不想生气了。
花添福并非有意针对她，只是想坚持自己，江云舒让他看见了危险，于是他阻挠，无可厚非，因为，他是花添福。
可是，她也是江云舒，她不可能放弃。
江云舒离开了军区大院。
耿晶跟在她身后，看她心情不太好的样子，说：“不如请蒋女士来当说吧，蒋女士对花添福有知遇之恩，也许对方愿意听话，只是不知道蒋女士现在住在哪里。”
蒋女士就是上任经济部部长。
傅开霁给过江云舒地址。
但是现在江云舒并不打算去找她：“不了，我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耿晶比耿淼成熟很多，如果是耿淼，这个时候就会说一些插科打诨的话，但耿晶不会。
“那您有什么打算吗？”耿晶说，“其实花部长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等明年，他也没能力再阻拦我们了。”
这是江云舒第二次听见花部长身体不好的消息。
她：“他今年应该才五十多岁。”
花国人一般六十岁退休，平均寿命七十岁，有了体外器官后，增加到75岁，可能还会继续增加。
花添福今年还不到五十八，按照耿晶的话，对方只能再活一年了，他虽然看上去确实比实际年纪大，但是怎么会只剩下一年寿命呢？
江云舒并不喜欢他阻拦自己，但是听到这些话，也有些怅然若失。
花添福从年轻到现在，一直在为花国扫清除恶，不应该这样轻易离世才对。
耿晶：“是的，他身体不太好，中了很多毒，早年就已经入了骨髓了，即便是体外器官也救不了他，而且他的身体情况已经支持不了这样的大型手术了。”
“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他的身体情况，医生说他最多还能再活一年。”
他都这样了，还要活蹦乱跳地阻止江云舒实验，简直不像个将死之人。
可能，他就是这样一个倔强的人。
耿晶犹豫了一下：“其实他两年前身体就不大好了，开始不怎么出现在外界，害怕自己的身体情况被民主知道，让群众为他揪心。”
“所以大家现在的印象可能还是他精神很好的样子。”耿晶说，“其实也只有少数人知道他身体不太好。”
“云舒，你不要有太大心理负担，花部长现在确实很固执，但是……”
江云舒笑了一下：“放心吧，我还好。”
她并没有因为听见花添福命不久矣而感觉开心，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顺从一下。
她还有时间，但他已经没有了。
可是这个念头只是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样是欺骗人，她不会这样做的。
她相信花添福也清楚自己根本没办法阻止她。
她们都清楚，但都坚持自己。
江云舒顿了顿，“我想去外面走走。”
江云舒现在这个身份，肯定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外面走，都是要带人的。
耿晶：“当然可以，你想去哪？我来安排一下。”
江云舒：“归城吧，那里是花国的制造业中心。”
归城，坐落于东部平原地区。
它地势平坦，但是土地贫瘠，很不适合耕作，即便施肥再多，骤变的温度也容易让刚刚发芽的幼苗死在苗圃里，没办法实现耕地自动化。
它四季都有大风，也不适合居住，除了在这里工作的人，本地人口早就在几十年前搬走了。
最后有人觉得归城这么一大块平原，哪怕不用来种地，做点别的也好，不然就太浪费了，于是派人去考察，觉得归城临海，水源也多，适合风力发电，也适合制造业。
因此，它成了一座完全由各种工厂组成的城市。
在归城，汇聚着大大小小的打工人，他们大部分学历不高，努力工作，为着生活不停奔波，偶尔给家里的妻子家人打个电话，就是值得开心一天的事情。
江云舒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正值春夏交际。
这里的天是阴沉的，风是刮骨的，城市的建筑是灰蒙蒙的，连路边的灌木也被盖了一层灰。
这是一座彻彻底底的工业之城。
站在远处望着无数耸入云层的烟囱，颇为震撼。
她走进归城，听到远方和近处传来的机械发动声。
有人在费力地搬运着几百斤重的水泥袋。
耿晶看江云舒想靠近一个大机器，连忙阻止说：“不要太靠近这些机械，很危险。”
万一爆炸了，可怎么办？
杀了她，都不够赔的。
因为是工业之城，归城的事故率并不低，经常会有工人因为操作失误，或者机器突然损坏，材料罐爆炸而丧命。
全国有40%的工伤都来自归城。
归城，归城，这里的人都想归家。
可是，不能。
两个字道尽了无法诉说的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