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4号。
边叙一夜未眠。
安子宜凌晨三点便醒来,满脑都在想,边叙答应她的事从不食言。
但这已经是婚礼当天,他究竟有还有什么办法扭转乾坤?
翻来覆去到凌晨四点,看着牛皮包裹的床头,情热时他一身蛮力,都不忘用手掌护住她的头顶。
第一晚撞上去时,她原本就婆娑泛红的眼尾瞬间就又被加码的疼痛逼出大滴泪珠。
当场惹出硬汉一番柔肠,如珠如宝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的吻。
安子宜心不静,只好翻过身,却看见了那盏黯淡的落地台灯。
边叙在,他总要开灯。
一双深情漆眸对住她,连安子宜自己都不明白她的身体有什么魔力,总让他严重失控。
作乱到天亮,一条床单变得充满褶皱与斑驳透湿,他舍不得她睡得不舒服,要用薄被裹好将人放在沙发上。
安子宜便可以看到令古惑仔闻风丧胆大佬,眉眼全是柔情,亲手换一床干燥清爽的被单,再接她回床。
他长手长脚的搂着她,像储存世间珍宝。
凌晨四点半,她揉着头发起身,无奈叩响隔壁807的房门,向Rita要一杯安神茶。
今晚是她第一次参与这样规模晚会,不能再出差错。
全港风头正劲古惑仔‘大婚’,连O记都在早上六点全队集结。
美心酒楼东南西北向外两个路口,今日警察含量超标。
再有丽珠。
早晨八点钟开始更衣梳妆,雅芳腮红刷扫过颧骨扬起粉雾,染甲师正用凤仙花汁替她勾勒指尖,暗红顺着甲缝渗进皮肉,倒像给十指套上刑枷。
盘头梳起高高发髻,插红花。
本埠当下最流行的新娘妆。
忽然间镜前补光灯短路,一闪一闪,衬得她脸色白到足像涂满三斤面粉。
丽珠心头一跳,从头凉到脚,脑中心中瞬间似蛛网,布满不祥预感。
此时舞厅的姊姊妹妹涌进来,不住的夸“丽珠姐靓过王祖贤”,又讲她跟边叙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直捧得丽珠不知今夕何夕,化妆师扭亮了灯光,她对着镜子,食得咸鱼抵得渴。
边叙英俊有力,是潘郎车满,本来就是权宜之计,哪来可能百年好合?
而安子宜吃过早餐出门。
一沓纸张被穿堂风卷到脚边,‘毅昌大厦’居然有住户拿的出闲钱订报。
她弯腰捡起来,却见娱乐版头条赫然烙着红肿的脸——前日录影棚外,镜头穿过人群罅隙,精准咬住她过敏起疹的右颊。半张脸埋在驼色围巾里,倒像是偷渡被海关逮个正着。
标题大大的写:乐坛新秀玉女变猪头三——唱片公司搵钱不要命此番样貌凭何出道?
邓太跟在身后,一把抓过报纸。
“果真是小报孤寒佬,这样嘴毒?子宜,不要当回事。今晚直播,一切真相大白。明天全部市民都要骂到他家破产。”
安子宜没讲话,闷头下楼。最后三级台阶,险些崴脚。
她心中也突突的跳。
不对劲,这样一条过时的,并且明天就能解除的八卦究竟有何必要要出现在八卦报纸上?
何况过敏事件,‘青河’已经同全港狗崽下过禁口令。
安子宜上车,第一句话便是先问聂远:“聂总,边叙那边有没有出什么事?”
聂远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一瞬,才启动车子:“没有听说,边生今天应该在忙。”
安子宜“嗯”一声,没有消息其实算好消息。
但她止不住的心慌。
拿出大哥大,她思索一番,打给阿耀。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到蒋申英。
利用八卦小报和狗崽造势,是蒋申英最惯常的手笔。花费不大,流传却广。
但阿耀留的两个座机电话都打不通,他一楼小屋外那间茶室的老伯,说阿耀今日有事,早早上工。
上工。
安子宜默念这两个字。
不知道这两个字适不适合用在警察身上。
晚会七点半准时录制,副导演同邓太对进度,八点钟是安子宜的节目。
下午五点,她已经完成妆造。
但因为失眠,今天的脸部状态不如昨天,气得Peter一口气叫人买来三杯走糖走奶冰咖啡,叫她两个钟头之内喝完去肿。
杯壁凝结的水珠将她的指腹泡得发胀。
下午六点三刻,北角码头的咸风灌进花轿。
洪义奉行父系社会那一套,社团内全是男人,所以男人掌握绝对的话语权。
过大礼、合八字、安床择吉统统都省掉。
边叙夸张讲,旧俗无用,他只讲究酒楼一个大场面。
还是秦四爷的亲侄女来为新娘撑红伞护送出酒店,扶着丽珠坐进四面透风轿中。
中式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掩盖掉街面上多少风云再起的诡谲凉意。
边叙只需要在美心酒楼正门口等着接。
他今日穿一身黑西装,红绸在他胸前聚成一朵大大的喜花。
粗硬短发上抹一层厚厚发胶,站在马仔簇拥之中鹤立鸡群,官仔骨骨。
聂远离开了录影棚,站在马路对面看新郎官不苟言笑也意气风发,身边所挤少女阿婶都要为他尖叫。
难怪丽珠要嫁。
晚七点钟,安子宜仗着年轻,两杯咖啡下肚,果然完全消肿。
又恢复成巴掌小脸。
Peter妙手之下,她一双大眼睛秾丽而清亮,脸颊光洁好似极佳釉瓷,丰沛饱满的唇瓣上点缀的颜色同广袖旗袍相得益彰。
邓太抱着她的裙摆陪着她去候场。
怪自己有眼无珠,从前竟然当她是蒋申英私人附属品。到如今,见过那样多艺人,没一个够她有星相。
安子宜的外形是老天爷赏饭吃,安子宜的嗓音是祖师爷喂饭吃。
连副导演都要从头到尾细细看一遍,由衷称赞:“子宜,你不火都没天理。”
她礼貌的盈盈一弯腰道谢,握支咪,上台与迎接属于她的镜头、镁光灯,掌声与喝彩声。
她压住七上八下的心跳,要自己专心歌唱。
只挥手同台下互动时开半秒钟的小差,昨日通道处,并没有她刻烟吸肺的那个影。
一曲不长,尾音婉转而稳。
她压住胸口,90度鞠躬致意,姿态翩然如白天鹅。
下台时看到邓太眼中兴奋的光:“Bingo!”
话音未落,她从后台跌落下来。
引得工作人员一阵惊呼,还好,仰起头,面上没有伤。
还好,隐于幕后,前台与观众毫不知情。
安子宜的心跳落了一拍。
她忍着痛走回休息室,裙摆一撩:“邓太,帮我那一些冰块。”
脚踝肿得像菠萝包。
冰块还没敷上,却有人敲响了休息室门。
钟正捧着一束白玉兰进来:“妹妹仔,祝贺你演出成功。”
她拉下裙摆挡住脚踝,摆摆手:“多谢,多谢……”
直到看见来人递过的卡片:请容我凝望你眉梢——阿力
钟正不多话,点点头:“你先休息,散场他会来接你。”
边叙护她护得紧,算准时间聂远离开钱,钟正就落座了观众席。
总归要保证一直有人可以照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