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端的航空支出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的来见景宁,最初是半个多月来一次,现在则是至少每个周末都会过来。连带出差路过转机时的停留,景宁根本感觉不到他是在千万里之外繁华大都市里上班的人。但楚端是绝对忙碌的人,相处的大半时间里他都在随身电脑上忙,还有接不完的工作电话,他笑言自己是“遥控工作”和“被工作线控”。景宁于是也凑热闹的把自己的工作搬一部分到家里来,但是她多半时间是发着呆看楚端忙,工作被她搬来搬去的,经常出些流程上的小问题。
景宁不禁哀叹:楚端你个祸水。
相聚的时间一晃就过,离开时景宁坚持每次都要把楚端送到机场,看着他过安检之后才离开。接机、送机,她的生活更加忙碌了起来,在机场高速上飞驰的次数比她见一幢楼里石部长的次数都多。
深秋是恋爱的季节,金色的时光让相思格外的晴朗明媚、落雨的天气又多了惆怅和忧思。景宁和楚端奔波的爱情像琴键上跳动的轻灵音符,曲调悠长缠绵,暖成咖啡的馨香,陪她度过独自熬夜加班的深夜。
这天她送走楚端回公司,迟到了五分钟。车钥匙刚扔到桌子上,刺耳的电话就响了,景宁接起,劈耳传来的居然是石部长的爆吼声:“怎么还在办公室?开会不知道?”
景宁一个激灵:“什么会?”
“问你秘书去!”石部长一个字都没多说,“咔嚓”挂了电话。景宁疾步走到门边,“哗啦”一下扯开门,目光在办公室里找人:“阿凤!在不在?”
阿凤看她气势不对,慌忙跑了过来:“在呢,什么事?”
“今天什么会?”
阿凤被问怔了,想了一下,登时也慌了,“啊呀!是副总要听你做季度汇总报告。”
景宁头“轰”的就大了:季度报告从来都是石部长向上汇报的,如果用开会的形式让她来做,必定是有重点的要考察她的。而现在,她不知道、没准备、不晓得开会的地点、甚至是迟到了……
“我怎么不知道?”景宁盯着阿凤,那目光让阿凤胆寒,阿凤的声音怯怯的像悬浮在空中,“文件我昨天放你桌子上了……”
“为什么不提醒我一句?!”景宁发了狠,顾不上和她掰扯,快步回桌上翻到会议文件,拽了几份相关资料就往楼上跑,疾速消失的高跟鞋声音显示着她从未有过的风火和慌张。
办公室里的人们都看向阿凤,阿凤知道耽误景宁大事了,心底张皇。想着景宁一定会跟自己没完,又急又担心,她对着与这件事完全不相干的同事们强调着,“是她自己不看文件的,我明明交给她了的……”
景宁气喘吁吁的跑到会议室,里面都是等得不耐的西装革履。石部长拧着眉毛瞪着眼睛,一脸凶相,呵斥着:“快点儿!”
会议桌最远端的副总只是瞭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翻来覆去的看桌上的文件,不急不漫不经心,显然景宁即将开始的“报告”他已经不再关注了。人事部和几个关键部门的部长也都在,对她的迟到有的无所谓,有的直摇头,总之都是不认同。老卫和韩帅没什么反应,置身世外的只看着自己桌面。
景宁定定神,开始陈述。她把嗓子放得开些,保持清朗的声线和适宜的语速:“三季度市场部的营销方案依旧延续年初制定的战略,换代新产品上市销售全面启动……”
幸好景宁对工作了如指掌,来会议室的路上又整理了思路,虽然是现炒现卖刚在脑子里憋出来的,基本上也把庞杂的事情讲述的脉络清楚。报告结束,景宁孤零零的站着供大家审视,她忽然想起没有分析在邻省新增设的两个经销网点,不禁遗憾的给自己打了不及格,真是太失败了。
副总看了她良久,点点头,出其不意的问向石部长另外的两个部下:“小卫、韩帅,你们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这一问显然是即兴的,被问到的两人也都很意外。老卫慎重,最终决定不在此时当着面的给景宁挖坑,维护自己忠厚的形象,说:“景宁基本上都说到了。”
副总下巴对着韩帅一扬,“你呢?”
景宁忍不住看韩帅一眼,她知道韩帅是不会放过这样出风头的机会的。果然,韩帅站起来,朗声说道:“我想补充介绍一下在邻省新增设的两个经销店。这个项目一直是景宁负责跟进的,她大概是谦虚,刚才没有提到。这两个店的业绩她经营的很不错……”
此时,众所瞩目的主角已然替换成了韩帅,景宁知道自己再没有发言的机会了,缓缓的坐下听韩帅的“补充”。
韩帅脱胎换骨一样,嬉皮的风格全无,此时声音朗朗、从容气派,把景宁的负责的工作介绍的详尽全面。景宁猜想他为了这番发言在镜子前苦练了很久,久到可以当部长了。
会议结束时,副总来和景宁握手,还是有赏识的:“是不是没准备啊,连幻灯都没有做,其他的工作忙?”
景宁惭愧的垂了头,“对不起,我的错,耽误了您和各位领导的时间。”
副总笑,对一直拉着脸的石部长说,“没准备的情况下能把工作介绍的这么到位,确实是个人才。再对工作多些热情就好了,年轻正是干事业的时候,不要蹉跎了,到了我们这个岁数多的是大把玩的时间。石部长强将手下无弱兵啊,小韩,不错。”
送走各位领导后,石部长瞪着景宁,低声重气的说:“去我办公室。”
景宁跟了他准备去挨骂,进了门后主动诚恳的承认错误。但石部长根本不要听,小眼睛泛着冷光,盯了她足足五分钟,火气还是忍不住,直接就拍了桌子:“这要是换成个男人,我马上就撤了他,再劈头盖脸骂他半年!你说,这段时间我打你办公室电话能找到你几次?连手下人都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像话吗?啊?今天可好,给你打了一中午手机,好嘛,关机!副总参加的会你也敢迟到?听的全是你的工作内容,说白了就是来考核你的,这是我费心思给你争取来的机会。结果呢,让韩帅逮了机会,所有人对韩帅立刻另眼相看,对你会变成什么印象?你还想不想当部长了,你还想不想好好干了?啊?”
石部长越说越气,恨铁不成钢,转椅干脆扭过九十度,给景宁一个愤怒的侧脸,手连连的挥,看都不想看她一般,“走吧走吧,真是个阿斗。”
石部长这门大炮喷火时是绝对不允许炮灰申辩的,否则炮灰会再次被轰得满世界飞扬。景宁深知这一点,何况她也没什么可申辩的,安静的退出了办公室。从未被这样训斥过,而且是充满着失望和不满的被称为“阿斗”,景宁意气消沉的拎着文件回自己的办公室,一路走过的地方她都觉得阳光剧烈、灰尘弥漫。
到了组里,阿凤小心翼翼的躲着景宁。景宁对她当然也有气,但想来想去问题还是出在自己,就算非要把阿凤拉来当借口又能怎么样?没多说什么,景宁回了办公室。想着石部长对她的失望,想着会上表现突出的韩帅,想着副总那句其实已经判她出局的那句话:再对工作多些热情就好了……
她错失了最关键的一局,大好局面付之一炬。之前的全部努力全部归零,正应了韩帅两个月前的那句话:错过这个机会,不知道还得熬多少年。而韩帅果真也正如他自己所说:“看准机会抓紧下手……现在用好每一分力胜过平时十几年的加班熬通宵”。
想那时韩帅向她打探石部长升迁的事情,自己真是嚣张又自信啊。
景宁不禁嘲笑自己:一直顺畅惯了不懂的珍惜。而她对前途和权势也远没有想象中那般的清高,真正面临失去时,失落和不甘一样令她沮丧、消沉。
灰心的呆坐在办公室里,直到门外所有的同事都走了,景宁才慢悠悠的下班。停车场里遇到了武匀,像是在等人,景宁跟他挥挥手打招呼。
武匀是卸去一天疲惫的神清气爽,看得景宁好是羡慕。
武匀问她:“下班回家?”
景宁点点头,顺口回一句:“你也回家?”
“我去修车。”
准备抬脚进车子的景宁就站住了,尴尬的看着武匀和他那车灯,“今天不忙有时间去修车了?”
武匀呵呵笑了,“看来我的拖拉也很出名了,勤快一次都会让人意外。”
“反正我的车已经修好很久了。”景宁兴头不高,调侃的话说出来都是恹恹的。
武匀想想天色晴朗、秋景斑斓,就约她一起,“去陪我修车,有没有兴趣?4S店附近有家咖啡厅,情调不错;还有一个街区公园,这个季节结了满树的野果子。”
“听起来不错。”景宁动了心。
“去看了更不错。”
今天的会开得景宁万念俱灰,楚端又不回来,回家也是孤零零一个人,只会更郁闷。景宁点点头,上了武匀的车。
车放到4S店里,两人先去解决晚饭。刚坐下,景宁就头晕了,今天诸事不顺:正正的看见翟远林进了店门,身后跟着历桦。他们没有看向自己坐的角落里来,径直上了楼。
武匀察觉到她的异样,略一偏头就看见是翟远林,便知道景宁在别扭什么了,于是提个建议,“是不是不合口味,我请你去路对面吃西餐吧。”
景宁感谢的点点头,“好。”
西餐厅里没有喧闹,晚餐后武匀点了茶,两人面对面坐着。香茗升腾,景宁磕磕绊绊的一天终于在此时归于寂静。品着茶,心思得了空闲,她惦记起武匀说的那个公园了,结满野果子的景象让她遐想了一路。
武匀笑她的迫不及待,带了她出门,循着一条卵石小径走进了一片树林。园子里是各种认识的、不认识的树,确实结了果子,但是夜色渐黑看不清晰,林木的香气却是萦绕鼻间,让人心旷神怡。
武匀和她边走边聊,生活圈子交集少,谈的无非也就是工作。都是同行,交流沟通起来便很顺畅,也开阔了思路。武匀感慨:“都是利益之争,每个人都是棋子,起起落落看似纷杂,最关键的还是看公司老大怎么考虑,如何布局。”
“同样的位置给不同的人坐,效果就不一样,如果都是霸权的人,鸡犬不宁是肯定的。”景宁说,心想,若是你掌了权和唯我独尊的石部长必定是两种风格。
武匀恰恰和她是一个思路,说,“和气容让很重要,火药味太浓没什么好。我觉得你若是当了部长、经理什么的,肯定是最讲效率和纪律的。”
这句话触到了景宁今天的痛处,她找个长椅坐下来歇脚,“我这种人不是当官的料,只怕机会送到面前也抓不住。”
夜色迷蒙,灯光隐约,武匀依稀能看到她的消沉和失落。他略略想了想景宁公司最近的各种传说,就明白了,“我大概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这么没兴致了。”
“聪明,知道了就别再提了。”景宁在明白人面前懒得遮掩,仰头看枝叶繁密如盖的一蓬老槐,避世一般的只想感受闲逸。
武匀在她身边坐下,“我应该给你鼓鼓劲。”
“哦?”景宁来了些兴味,想听他怎么给自己励志。
坐在一株株笔直的乔木树干间,武匀说,“就说这些树,它们只是一个信念头往高长、根往深扎,开花结果晒太阳。都说它无争,其实它们争取到的阳光最多,立根也最稳。”
景宁沉吟着,“你说的是韧性、还是竞争?我听不明白。”
武匀笑,“我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说的人是一个意思,听的人随意体会。佛如佛眼、牛入牛眼嘛。”
“这算什么回答?”景宁不满的斜他一眼。
武匀被她白一眼,反而开心了,“你很聪明,性格也很爽快,还是急性子。”
“是,你是慢性子。”
“慢性子总是被急性子骂。”武匀呵呵笑了。
景宁摇头,“急性子容易冲动,经常办毛躁的错事;慢性子心有城府,通常笑到最后。”
“哦?我有城府吗?”武匀问,眼睛亮亮的。
景宁想起韩帅说武匀“是个厉害人”,真正精明的人通常表面上都是无害温吞的,私下里从来没有松懈过,甚至更加努力,比如韩帅和老卫,都会在最关键的时候使出杀手锏,这就是所谓的战略性眼光吧。
她说着,“你呢,外表看是安宁无害、个性纯良的样子,不过以你的职业经历来说,绝对也不是好对付的人。我吧,将来嫁了人可以当主妇,职场上没发展就借口是被家务拖累的,你是不是比较有压力,还得向上努力?”
武匀摇头,“干嘛非得出人头地,我就那么点能量,烧完了也就得了,跟别人拼永远都是找不自在。”
“这是障眼法吧?表面不在意,暗地里努力?”
武匀笑,“咖啡就是要放在杯子里的,你把它放在沏茶的紫砂壶里会很难受的。我不是栋梁的材料,这辈子认了安居乐业的命,只要付出全部努力没有遗憾就行了。”
景宁有几分促狭之意,笑,“看看,说得那么恬淡,不还是要‘付出全部努力的’?”
武匀舒服的伸个懒腰,“我也想采菊东篱下,可惜现如今没有女人甘愿做农妇,当然就要努力了。只是尽力了也就罢了,不强求自己。”
“真现实。”景宁悠悠的叹一声。
武匀忽的想到了方才一闪而过的翟远林,那可是现实又真实的锦窝归宿。景宁和翟远林婚变的事情一度震惊了所有人,没人知道她“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景宁半垂的眼帘下黑黑的眸子光华隐隐,武匀知道她也在想一些事情,就没再说话。
景宁在想什么?想她即将到手又失去的“市场部部长”、想刚才见到的翟远林,还有武匀的话……
两人静静的坐着,夜色浓稠时衣不胜寒,武匀看她穿着单薄的风衣,觉得该离开了,就说,“晚上我还得加班。”
景宁忙起身,“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你不忙,走吧,耽误你这么长时间。”
话音刚落身上忽然一暖,她肩上被罩上了武匀的厚外套。景宁明显一怔,被吓到了似的,神情中有要推拒的意思。
“这是男士的风度和惯例。”武匀看出她的迟疑,解释着,黑色镜框后清淡似无的笑容有清俊的书卷气和安宁气息。
景宁笑笑,也不再推辞了。
回程路上,车里的景宁“啊呀”一声叫出来。武匀奇怪:“怎么了?”
“我手机没电了……”
“有重要电话?要不用我的吧。”
景宁摇摇头,“算了,我还是回家充电吧。”
她的手机最近一直挂着Q和楚端聊天,极其费电,经常就没电关机了。上午就是这个原因才误了石部长的电话,也误了那么重要的会议。散了会她顾着惆怅忘了充电,楚端肯定给她打了无数电话、发了无数短信……
景宁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充电开手机,果然,密集的短信嗖嗖的挤了进来。还没来得及翻看,楚端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怎么一直关机?还以为你从机场回去的路上遇到了麻烦,一直担心到现在。”
景宁倦怠的躺在床上撒懒,要从楚端这里找安慰:“我今天不开心。”
“怎么了?”
“丢了一个到手的部长的位置,表现的机会被另外一个做足准备的人抢走了。”景宁想到了韩帅,今天他很突出。
“那怎么办?”楚端皱了眉,“再创造机会?”
“不想了,随它去吧,也许我确实不适合。”
“那不行,机会的当口你不能放松。不到最后谁知道鹿死谁手,机会都是抢来的,你不抢就直接死掉了。”
景宁头疼,“怎么抢?在公司里上蹿下跳?看见上司扑上去?我不想那样。”
“不是,是要多留心多沟通。难道你要永远趴在现在的位置上劳碌到最后?”
“留心?我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你身上。”景宁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给麻倒了。
显然楚端也被麻到了,但这种娇嗔太容易腐蚀他了,他的声音也变得低软了,多了暧昧,“想我了?”
“今天我不开心,你安慰安慰我。唉,你要是在我身边就好了,陪我吃晚饭、聊天、喝茶、散心,不然我还得找别人。”景宁把腿支在墙上悠闲的晃悠着说。
“我要是在你身边就能帮你分析一下形势了。”
“其实也没什么,那个位置我也不是特别想要,另一番劳碌而已。现在也挺好的,我的上一任组长就是干到退休,何况绩效薪水丰厚,也不错。”
“小城市就是安逸啊。不过我很奇怪,你是怎么当上景大组长的?”
景宁笑了,“我虽然没野心,但是能力还是有的。”
楚端忽然不说话,电话里骤然的安静让景宁误以为掉线了,连看好几下手机屏幕才听见楚端说话,“刚才和认识人打了个招呼,我在陪户打球,来休息间坐会儿。”
景宁笑笑,“那你忙吧,我先挂了。”
不想楚端的电话挂得更急,甚至没来得及说再见,景宁只来得及听见一个女声的上半句话:“怎么一个人呆在这儿……”
这个声音的语气让景宁缓不过神来,只觉得隐隐的耳熟。
来不及细想,手机又响了,是家里的妈妈,母亲在抱怨:“忙什么呢,电话不是关机就是占线。”
“没电了。”
“你和远林的婚礼到底定在什么时候了,我和你爸得提前过去,看看还有没有不周到的地方。唉,你们两个大忙人,这么大的事没个人帮怎么能办好……”
景宁打断母亲,“妈妈……”
“……下周去看你怎么样?”
“我没告诉你,我和远林不结婚了。”
母亲显然没有仔细听,还在她原有的思路里,“不结婚婚礼也不能不着急——你说什么!不结婚?往后推了?推了也好,办的好最重要,不能将就。”
“分手了。”
母亲彻底静默了。
景宁忙说,“你可别想多。就是我们都觉得不合适就分手了,这比结了婚再离强,是好事,妈妈。”
景宁悬着心,怕母亲接受不了这消息。母亲没有她想象中惊慌,再次说话时声音很平和郑重:“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景宁于是细细碎碎的说她和翟远林的过往,母亲只是听,偶尔轻不可闻的叹息声也似乎认可了景宁的决定。其实,不认可又能怎么样?她女儿和翟远林要结婚时没跟她商量,现在分手照例还是没跟她商量。
“……到最后谁都没惋惜,我也没有失恋的感觉,还不如和老同学告别时伤感。唉,一点激情都没有,这一辈子怎么能坚持下去?”
母亲叹气,几分生气几分着急,“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样?我不是可惜你放弃翟远林条件这么好的人,我是担心你没有好的归宿。”
景宁笑,“不会的,只会遇到更好的,你放宽心,会有乘龙快婿叫你丈母娘的。”景宁玩着脖子上的项链说。项链是楚端送她的,纯净的蓝宝石被柔和的银色金属丝缠绕着,像无数温柔的手呵护着珍稀的幽蓝,千丝万缕的不忍放下。
母亲想来想去,“不行,这么大的事,我和你爸得过去看看你。”
“你们来了我没时间陪你们,我这四十平的小公寓,咱们三个也没法住。这样吧,过些天我回家看你们。”景宁说。
母亲叹气,“好,不然我们不放心。”
新婚的晶晶办完婚礼后,最幸福的超长婚假也就结束了,很快上了班。新娘子带着一身喜气重新做回了景宁的助理。阿凤长长的嘘出一口气,风卷云般利落的收拾自己的东西逃回了从前的办公桌,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晶晶惊异的:“迫不及待的这是干什么?我这椅子上有钉子?”
阿凤踏实的坐在自己久违的角落里,像是卸了紧箍咒:“我这里凉快,你那座位太热了。”
晶晶数落她,“就你事多,这都快冬天了,还要什么凉快。”
这个座位离景宁办公室最近,晶晶隔着玻璃能看到景宁盯着电脑在发呆。虽然是刚上班,她也知道了韩帅在一次考核会上压了景宁的风头,新部长的争夺站中景宁已经落在了下风。景宁最近总是看着电脑发呆,神情迷茫,像在深思,看不出她是被打击的失了斗志还是在深谋远虑。
隔着一扇门的景宁想着的完全是另一回事,对着电脑QQ上楚端灰色的头像在发呆。楚端出国了,说要走半个月,他们之间各种联系都随之减少,到昨天就彻底中断了。景宁观的分析着,这是异地恋必然要遇到的问题,这也是最自然不过的情况,实属正常。但落在自己身上还是接受不了,或者更明确的说到底,是担心——两个被距离和各自的孤单闪断在两个城市里的人,只凭一线牵挂连起来太过单薄脆弱。这成了景宁是隐忧。但这也是怎么都无法绕过的最大问题。
中午景宁和晶晶一起去餐厅,新婚的晶晶毫无疑问是焦点,桌子边很快就聚满了她要好的姐妹。
“新娘子的气色就是好!”
“晶晶,你老公阿浩很机灵的样子啊,是做哪一行的?”
……
话题最后都集中在了阿浩身上,果然婚宴那天阿浩给大家的印象不是一般的好。老公被其他女人夸奖惦记,晶晶有几分被人艳羡的小得意,愈发甜蜜的要显示阿浩的好处、还有阿浩对她的情有独钟:“对我当然好啦。他开了几个小公司,什么都干。”
“哇,好勤奋的人,都开的什么公司?”
晶晶答,“多得我都不知道,跟他那些朋友做红酒生意、开融资公司、炒房子、还在给什么工程上送涂料和材料,乱七八糟的。”
众女友惊叹,“哇,晶晶你命真好啊,老公这么能干,等着享福吧!”
晶晶只是抿唇笑,眼睛笑弯弯的。
结婚多年的倩姐听出些已婚女人敏感的事儿,“晶晶,你老公干什么你要仔仔细细的都明白才行啊,还有他的朋友,你也得认识。提醒你啊,看好他的钱袋子,这种有浮财的男人尤其要看紧。防范!防范!严加防范!懂不懂?”
晶晶绝对信任阿浩,连带的也不能让别人觉得阿浩是需要防范戒备的男人。她强调着,“我家阿浩不用管,他挣了钱主动全都交给我啦。”
姐妹们纷纷叽叽喳喳的议论开来:“不管不行,男人不能有闲钱……”
“男人学坏最容易了,越有钱越容易变,有钱有朋友还帅的更是高危人群……”
这些话既让晶晶得意,又觉得不中听,正了色,“夫妻间信任是最基本的吧,我相信我家阿浩对我忠心耿耿。再说咱也不差,能养活自己,离开他又不是活不了,干嘛把男人看的那么紧,累死了。”
倩姐被驳,觉的没面子没意思,也就不强着劝了,“现在的女孩子都自立,不把男人看成回事。不过还是留个心眼多防备的好。你问问景宁,景宁心思比你精细,她的话肯定你愿意听。”
景宁正啃汉堡,认认真真的当旁听,此时被问到,连连摇头:“我可没经验,还没结婚呢,没想过那么多。”
倩姐说,“那结婚以后怎么处理钱应该想过吧。”
景宁想了想,“自己挣的自己花吧,两人都留出些钱供家用。我是觉得男人要是真想瞒你,你还真没办法,也只能互相信任了。”
晶晶连连点头,“对啊对啊,坚决赞成AA制。”
倩姐愈发扫兴,“我才不呢,他所有的钱都得交给我。我可得把男人辖得死死的,让他没钱花天酒地,让他不敢和我离婚。就算离,我也得把他弄的倾家荡产,让他试试!”
一众姐妹被这血淋淋的话惊到了,然后纷纷点头,“同意同意!”
晶晶不以为然,“没那么严重吧?就算过不到最后要分家,谁挣的钱多谁分的财产就多些也很公平啊。我相信我家阿浩,他把所有的银行卡都交给我了。”
晶晶心里有些不合气氛的话忍住没说:结婚又不是卖身,为什么总说到钱?就算离婚什么的,女人离开的时候就不能有气节些吗?就想着互相防备,这还结的什么婚?无比现实无趣!
倩姐说,“不跟你说了,蜜月期的人不懂。”
晶晶也不想说了,再说就要抬杠了,于是说到了下一个长假,“今年过年我和阿浩说好出国游,所有花销都是他出。”
话题被引向热烈的出国游讨论,地点从北美说到了澳洲,着实令人遐想无边。有人问景宁:“春节去哪儿玩?”
景宁说,“答应老妈回趟家。”
“回家平时也可以,把长假浪费了多可惜,一点儿不刺激。”
景宁说,“如果我一个人开车回去就有些意思了,相当于自驾游。”
晶晶不觉得有趣,“不就是开车回家,没意思。”
“我还没开过长途车呢,试试去。”景宁跃跃欲试的,她其实打算途经S市去看看楚端,给他个惊喜。
晚上是行业协会的酒会,景宁想守在家里等楚端的消息,但石部长对她冷眼一哼,她也只得巴巴的跟了来,心不在焉的应付。
石部长中等个头、大腹便便,地中海发型的中央光亮异常,眼皮松弛的耷拉下来,与脸颊肥厚的肉挤在了一起,遮住小眼睛的精光。但他手下的老卫、韩帅、景宁,都是年轻漂亮的精干人,衣着挑剔光鲜,皮鞋后跟都光亮无尘。领着这三个亮人眼的小跟班到处招摇是石部长的爱好之一。就像一个大分量的秤砣身后立着三根水亮华丽的铅笔。
今晚石部长照例和协会里的各式人物有着说不完的话题、吵不完的官司。老卫依旧是稳妥的陪在他身后,像衣钵大弟子一样的诚恳谦恭,借着部长大人庞杂的关系默默的扩大梳理自己的人脉。韩帅花蝴蝶一样请所有女士跳舞,协会里女的少、男的多,他轮空的时候就拖着景宁下场。今天的景宁谱大,因为怨恨那天开会时韩帅抓了她的漏洞趁机表现:“不和你跳。”
韩帅用力一抓她胳膊,景宁被拽掉下舞池,正想生气,韩帅搂着她不停的旋转,一脸的油滑无聊,“我要是当了部长,也学石头儿一样,每天带着你吃饭应酬。”
景宁哼一声,“你还没当上呢。你就算成了韩部长,我也不会像侍候石头儿那样待见你。”
“为啥?我还是重用你啊,给你更大的权限,或者等我坐稳了,给你争取个副部长什么的。我比石头帅多了,你不亏。”
“收买我干什么?”
“让你心甘情愿的给我干活呗。”
“想得美,真现实。”景宁唾弃他,想尽办法要去踩他的脚,韩帅都滑溜溜的避开了。
“就这么现实,这世道谁不现实?你看老卫,平时闷不出声的,你知道他在干什么?老卫一直和老总的弟弟关系铁丝好,几年前人家就把话撩在暗地里了:市场部只有老卫能接石头儿的位子,其他人都干不了!知道为什么老卫没得手吗?因为老总兄弟俩前一阵子在闹分家,老卫的关系现在反而是他的死穴,他站错了队,在这个公司里他永远都不可能起来了。这样才有了你和我在这里斗的机会。但是老卫不急,他已经找好出路了。”
“出路?”
“到协会会长的公司里当副部长——他跳到了大公司,职位还升了一级,怎么样,可以吧?”韩帅佩服,毫不掺假的佩服。
“你怎么知道的?”景宁惊讶,这样的消息应该很隐秘,起码她就不知道。
韩帅笑,“观察呗,想当官就得多观察。他有什么背景、你有什么能耐,这些都得清楚了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我不是劝过你不要傻干、要多想想,你怎么不听呢?你啊,嫁给翟远林其实是最享福的,不知道你脑子进了什么水了。”
韩帅的话里透露了太多景宁不知道的信息,她慢慢的想着,只觉得每个人都远比表面看着要高深莫测,唯独她没什么底牌,是最先被铲除的那个,不禁多了世态炎凉的感慨。
散场时,三个小跟班主动聚拢到石部长身边往外走,居然在院子里遇到了武匀,见面之后不免又是一翻握手交谈。石部长看着武匀琢磨了良久,忽然开口,主动走近武匀:“武部长忙不忙,跟我聊两句?”
三个小跟班立刻聪明的躲到一边去,训练有素的样子。武匀看着好笑,觉得石部长有这样的部下真是省心又风光,笑着问,“前辈有何吩咐。”
石部长肥厚的大掌拍在高他一头的武匀的肩上:“有没有意思来我们公司?”
这话突兀又意外,武匀一惊,条件反射的看向一旁等待的景宁,不说话。
石部长说,“你考虑一下,来接我的班。”
武匀摇头,很慎重,“有韩帅和景宁在,轮不到我吧。”
“韩帅心眼太多,还差点儿道行。景宁本来潜质最合适,可是态度太不积极,女人结婚生孩子又耽误事。我们老总去年想挖你,那时没有好的位置给你,没有吸引力。现在我给你腾开了,你考虑一下——认真的考虑一下。”
武匀沉吟不语,估计着若是成了景宁的上司,只怕和她就不是朋友了。石部长小眼睛亮亮的,“你那个只搞派系关系的公司没什么留恋的,你不想被那个笨蛋部长压一辈子吧?她的成绩都是你做出来的,何苦呢?来我们这里眼下就有前途了,好好考虑考虑,我等你答复。走吧,和我们一起坐车回。”
石部长给予厚望的拍着武匀的后背,也把他拍到了自己的大商务车里。武匀和景宁一起坐在最后一排,他看看景宁,想着她的海量,打趣道:“没喝酒?”
景宁不满的瞅他一眼:“我又不是酒鬼。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直没看到你。”
“来的最早,一直在花园里转呢。”
前排的韩帅一直侧耳倾听后排的谈话,兴致勃勃的扭过头,目光逡巡着两人:“你们什么时候交情这么好了?”
景宁对韩帅可就不气了,“瞎打听什么?烦不烦?”
韩帅消受不了表情,夸张的抽口冷气,眼神甩向武匀,“看看,厉害不?”
武匀见她和韩帅之间有火药味,不去触景宁的逆鳞,老实忠厚的样子,“还好还好,挺温柔的。”
最前排的石部长听见了,敞声大笑,“武部长你可以慢慢了解她,哈哈哈,我被她撂挑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哈哈哈!”
武匀小心翼翼的瞟眼景宁。
景宁被石部长笑得讪讪的,不好发作,低了头玩手机。手机上的QQ还是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