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萧天道找自己,萧澜并没有多想。她放下手中的事务,当即抵达圣人殿。
而看到萧澜那副温婉、与世无争的模样,萧天道就气不打一处来。
见萧天道的面色铁青,萧澜行礼过后并未急着坐下,而是关切道:
“兄长找我前来所为何事?”
萧天道冷哼一声:
“所为何事?”
“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萧澜懵懵懂懂,思索一番后摇了摇头:
“我不懂兄长的意思。”
“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对,还请兄长直言。”
看她装傻充愣,萧天道被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不过他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在质问之前,不忘先在圣人殿内设下结界,确保二人的交谈不会被殷知行、苏仲窃听。
将这些布置妥当后,萧天道咬牙道:
“我问你。”
“那逆子刚刚叛离萧家的时候,你曾主动请缨,去往东南方向追查他。”
“当时可有什么发现?”
萧澜隐约觉察到了不对劲,但明面上还是否认道:
“我并未找到尘儿的行踪。”
“这件事当时刚一回来,就同兄长禀报过——”
“嘭!”
不等萧澜说完。
萧天道就气得一掌将身前的桌案拍了个粉碎。
霎时间,圣人殿内气氛紧张,一股强横的压迫感袭上萧澜的心头。
“还在狡辩?”
“你明明当时见过了那逆子,对不对?”
“可你非但不把他带回来,还包庇他,让我以为他并不在东南边!”
萧天道吼道:
“我早该料到的!”
“那逆子曾在天渠城出没,就说明他当时压根没有更改过路线!”
“你知不知道你酿下了多大的祸患?”
“现在聚神珠没了!萧家还随时有可能被朝廷发现欺瞒、诬陷一事!”
“你是把萧家的未来,萧家全族几百口人的生死都给葬送了!”
知道宁尘在天渠城出现过,反推出自己曾见过宁尘,还帮他打了掩护。
这不算意外。
萧澜清楚这件事已经没有了再隐瞒的必要。
她并未被萧天道的模样吓到,而是眼眶中泛出泪水,反过来质问道:
“兄长也知道你是在欺瞒朝廷,诬陷尘儿?”
“到底是谁在把萧家推向绝路?”
“我闭关的几年里,你为什么要克扣、断绝给尘儿的资源?你不知道他被魔气贯体,忍受着极致的痛苦吗?”
“把资源断掉,连尘儿的朋友、朝廷送来的丹药也都截留,你是想眼睁睁看着尘儿疼死吗?”
“他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他不是国战功臣?”
“萧家能有今天,不是尘儿拼尽全力得来的吗?我们萧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私自利,这么冷漠无情,连亲人、恩人都要唾弃?”
萧澜的话句句属实,说得萧天道哑口无言。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恼怒。
结巴了几下,便劈头盖脸地责骂道:
“你懂个什么?你懂个什么?”
“你不当家,整日闭关修炼!你知不知道为了给那逆子疗愈身体,我萧家每月要花费掉多少灵石?”
“难不成他一个人废了,整个萧家都别活了?大家都不修炼,把资源全部让给他?”
“但凡这些资源真的能帮他恢复也就罢了!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资源至多只能帮他减缓痛苦,根本不能消除魔气!”
“仅仅是为了让他不那么痛苦,就把全族九成以上的资源这么葬送!这是个无底洞!这毫无意义!”
萧天道说得振振有词。
仿佛宁尘真的是萧家的拖累,有这样的人存在,会葬送掉萧家的大好未来。
可萧澜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她掷地有声地反驳道:
“兄长!你又何必在这里装得为难?”
“普通的灵丹灵药对尘儿没多大用处,可聚神珠呢?”
“所有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聚神珠能够帮尘儿驱除魔气!但为了享受聚神珠的荫蔽,所有人都劝尘儿这么忍受着!所有人都在哄骗他,说定能为他找到其他的办法驱除魔气!”
“尘儿他信了!他没想过自己付出了那么多,还会被族人这么恶毒地算计!”
“他信了!信了整整三年!”
越说,萧澜眼眶中堆积的泪水就越多。
她想到了最后一次见到宁尘时,对方那副被彻底伤透了的冷漠模样。
那么一位惊才艳艳,愿意自己修为停滞三年,让全族修为提升;愿意为了保全族人,只身参与国战;愿意让全族被聚神珠荫蔽,自身饱受魔气折磨的家族希望。
就这么被硬生生地折断、折磨!
他萧天道有难处。
难道宁尘就没有难处吗?
这世间,或许有很多人都可以指责宁尘的不是,但唯独萧家,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这样对待他。
萧澜哽咽着道:
“聚神珠是尘儿豁出性命争来的,那本就属于他,凭什么不能交由他使用?”
“同族之人,不是更该相互扶持吗?尘儿用自己的命,为萧家打拼出如今的地位。不奢求全族对他感恩戴德,但至少,他自己的东西,为什么不能自己用?”
“还有!”
“哪怕资源被断绝,一个人住在简陋的小屋里,每天只能吃咸菜粥饭,你又可曾见尘儿有过什么怨言?”
“甚至在三皇子他们写信过来关切尘儿情况时,尘儿都是说自己过得很好,不必牵挂!”
“他没有拿自己的付出说过事,更没有欺辱过任何同族之人!哪怕是被家族所唾弃,他也默默承受下来,没让你难做!”
“可你又是怎么对待他的?”
“玄儿诬陷他偷盗灵元丹,你不做任何调查,就要他在圣人殿里向着所有人认错,还要把他关入禁牢!”
“三皇子送来的灵元丹,本身就是给尘儿服用的!就算是尘儿真的擅作主张拿走,那又怎样?”
“你们凭什么逼他?把他逼到绝路上,他不得不离开萧家自寻活路,又有什么错?”
“他只是想活下去!他有什么错?”
“让他心甘情愿地顶着污名死去,你就满意了?”
萧天道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澜。
萧澜一向性格温和,不与人争辩。
过往总是萧天道训斥、责罚晚辈,萧澜出面维护,替晚辈们求情。
自己要求她做些什么,她也从来不会拒绝。
两年前的闭关,也是自己要她推衍萧家的未来。哪怕会为此花费数年的时间,只能一个人孤独地待着,她亦没有任何的异议。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强硬地和自己争论,训斥自己。
殿内安静了片刻。
萧天道的语气软了些:
“澜儿。”
“你真觉得兄长无情无义?”
“就像你说的,任何人都能指责尘儿的不是,唯独萧家人没这个资格。可同样,任何人都能唾弃尘儿,唯独我当这个父亲,不可能那么做。”
“兄长这么做,有着太多的苦衷。我心底里的痛苦,一点都不亚于尘儿被魔气所折磨之痛。”
“你想一想。如果聚神珠真的给尘儿用了,万一他没有驱除魔气。又或是驱除了魔气,但再也无法恢复修为,那当如何?”
“我萧家已经失去了一个天才,不能再失去聚神珠。否则萧家的未来,在我手中断送,百年以后,我又有何颜面去面对列祖列宗?”
“为了萧家,我只能忍痛存留聚神珠。”
萧澜质问道:
“那资源呢?”
“萧家自己的资源不给尘儿,连其他人送来的丹药也尽数克扣,这是什么道理?”
萧天道叹息一声,在殿内负手踱步:
“澜儿,其实你没有资格在这一点上指责我。”
“你修炼推衍之术,要多少资源?如果我不克扣给尘儿的资源,你亦会受到影响,怕是此生都再无突破不朽境的可能。”
“好,你可以大大方方地不要资源,自己去争取,或甘愿沦为平庸。可族里的其他子弟呢?譬如玄儿,他同样觉醒了家族血脉。尘儿已废,你说这资源是填他的无底洞有用,还是扶持玄儿成为萧家顶梁柱有用?”
“等玄儿修为大成,是不是亦有希望帮助尘儿驱除魔气?”
如今再去指责萧澜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把憋在心底里的怒火倾泻出去以后,萧天道只希望能苦口婆心地劝说萧澜回心转意,继续为萧家贡献力量,而不是倒向宁尘,日后再在萧家背后捅上一刀。
他把自己塑造成了最悲苦的那个人。
所有对于宁尘的不对,都经过巧辩转为一种无奈的妥协。
甚至把萧澜也列入了既得利益者的一方,让她的话自相矛盾。
这套做法,在这几年来,他已经运用得炉火纯青。
但萧澜依然没有被说服。
看着萧天道永远都能找到理由为自己的过错辩护,事到如今都没有半分悔意。
两行泪水流淌而下,她的心,也跟着干涸的泪水死了:
“兄长。”
“你说了这么多,始终都在避重就轻。”
“萧家再难,也不至于连一丁点资源都拿不出来,让尘儿只能吃咸菜粥饭。”
“若你心里真的觉得愧对尘儿,那言传身教,月璃、婉清、柔儿她们也就不会那么面目可憎地对尘儿恶语相向。”
“还有,就算尘儿真的成为了萧家的拖累,这也不是玄儿指认尘儿偷盗灵元丹,你却不做任何调查,直接偏袒玄儿的理由。”
“但凡你心里真的挂念尘儿,都不会生出将他关入禁牢,让他自生自灭的想法。”
萧天道还想再说些什么,去辩解自己的无辜。
然而萧澜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我很后悔。”
“不是后悔一个月前包庇了尘儿,而是后悔当初为什么闭关,只留下尘儿一个人苦苦支撑。”
“我作为长辈,早该看清你们的面目,早该帮尘儿脱离苦海。”
“若兄长觉得我隐瞒了尘儿的行踪,放他自由罪不可恕,与尘儿同为萧家罪人。”
“那我也不会让兄长难做。”
“我萧澜,愿自今日起,与萧家断绝一切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