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国揉了揉眉心,朝着赵铁柱和赵永年点点头。
“村长,铁柱同志,麻烦你们先把这三个人押到村公所,我去通知镇上的同志过来带走。”
他的声音不容置疑,皮帽上的警徽在油灯下闪着冷光。
赵永年忙不迭地应声,一边让民兵队长和铁柱架起地上呻吟的马六三人,一边频频向陈志国点头哈腰。
刘富贵虽然被马六吓得够呛,听到要把人带走也松了口气,赶忙帮忙推开门让他们出去。
陆青山随手拉住富贵,给他交待一下,一会去村口把他的包袱捡回来。
刘富贵应和着,回头拽着赵老三、赵老五走出了屋门。
待人都出了门,陈志国转向陆青山,目光沉稳而深邃。
他走近两步,压低了声音。
“青山兄弟,我找你是为了上次的事。你给的线索确实加快了我们破案进度。”
“今天正是从老林场把人抓获,往县里返的路上,路过山湾村,顺路来感谢一下你。”
陆青山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陈志国说的正是他之前故意流传出去的,关于山里奇怪踪迹的消息。
“我只是听到一些传闻,也都是打猎人说笑的事,真要是破了案了,那也是陈公安您的功劳,我可没帮什么。”
陆青山摇摇头,眼里带着谨慎的试探。
陈志国老神在在地点头笑了笑,也没在意他的回答,对着陆青山低声道:“你要明白,咱们这种地方,一般人家难免被欺负。”
“但你不一样——”
他意味深长地眼神上下扫了扫。
“你现在是我们'关注'的人物。以后有难处,可以找我。”
这一席话,听在陆青山耳中,分明是官方变相的庇护。
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
这局势变化,比他想象的还要快!
陈志国临走时在门口站定,又回头看了眼陆青山:“记住,有什么风吹草动,随时可以联系我。”
堂屋的门刚一关上,林月娥再也绷不住了。
“呜——”
一声压抑许久的呜咽从她喉咙里奔涌而出,像是炸开的水坝。
她猛地扑向陆青山,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将脸深深埋进他胸口,肩膀剧烈抖动。
“青山…青山…呜呜…”
她声音哽咽,泪水瞬间浸湿了陆青山胸前的棉衣,“我好怕…好怕…”
陆青山感觉胸口一紧,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轻轻搂住妻子颤抖的肩膀,一下一下地拍着。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用力收紧双臂,笨拙地像揉面团似的抚摸着她的后背。
“没事了,没事了…”
他嗓子嘶哑,声音低沉而有力,“只要我活着,谁也别想再伤害你们。”
小雪见妈妈哭得那么伤心,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小的身子一骨碌从炕上滚下来,踩着冰凉的地面,眼泪汪汪地奔到陆青山腿边,一把抱住他的膝盖。
“爸爸!爸爸!”
她仰着小脸,泪水肆意流淌,却努力想挤出笑容,“爸爸真厉害!打坏人!”
陆青山弯腰一把将女儿抱起,三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在这个寒冬的夜晚,在这间简陋的泥土屋里,他们终于找到了彼此,找到了这个家真正的温暖。
“好了好了,别哭了。”
陆青山轻声哄着,用粗糙的手指擦去小雪脸上的泪水,“爸爸保证,再也不会让坏人欺负咱们。”
林月娥慢慢平静下来,依旧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陆青山一震,山野之心的感应再次浮现在脑海。
他轻声道:“感觉不对,就赶紧往回赶。”
林月娥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目光中满是复杂。
这个曾让她绝望的男人,今天却像天神般及时出现,为她和女儿挡下了一切危险。
“青山,谢…”
陆青山迅速用手指按住她的嘴唇,轻轻摇头。
“别说这话。护你们,是我该做的。”
“吱呀——”
门再次被推开,赵铁柱和刘富贵搓着冻红的手回来了,富贵手里拎着陆青山情急之下扔在村口的包袱。
“青山哥!那狗日的马六真是个怂包,一到村公所就跪地求饶,说腿断了命都不要了!”
铁柱忿忿不平,随即看到屋内的情景,挠挠头有些尴尬,“哎呀,俺打扰你们了?”
刘富贵眼尖,一眼看到了柴火堆旁瑟缩的金虎,边把包袱递给陆青山,边急忙上前:“青、青山哥,狗,狗没事吧?”
陆青山这才想起,赶忙把小雪交给林月娥,几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抱起金虎。
小家伙瑟缩着,后腿依旧无力地耷拉着,一见是陆青山,委屈地呜咽起来,用湿漉漉的鼻子拱他的手心。
检查一番,还好,只是被踹伤了腿,没有骨折。
陆青山心疼地摸摸它的头:“好狗,勇敢的金虎,你保护了妈妈和小雪。”
金虎仿佛听懂了,尾巴轻轻摇了摇,眼里的痛苦似乎减轻了些许。
“铁柱,富贵,多亏了你们。”
陆青山起身,目光真诚,“今晚若不是你们察觉不对,及时回来,后果不堪设想。”
“青山哥!这算啥,咱们是兄弟!”
赵铁柱憨厚地咧嘴笑,“再说了,俺来的时候啥也没干成,倒是你,嚯!那一脚,踢得马六哭爹喊娘,真解气!”
刘富贵也点点头,眼中满是崇拜:“青、青山哥,你也教教俺们,怎么这么厉害……”
屋子收拾到了大半夜。
虽然还有些狼藉,但家的感觉渐渐回来了。
林月娥额头微湿,眼中却泛起久违的平静和踏实。
小雪早已困得睡熟,小手还紧紧攥着陆青山的衣角,仿佛怕他再次离开。
陆青山看了看外面,天可能都快亮了。
“都累了,睡一会儿吧。”
他轻声道,“明天是小年,得准备点东西了。”
林月娥点点头,犹豫着看了眼依依不舍准备离开的赵铁柱和刘富贵。
“要不…你们在外屋歇一晚上?外面天寒地冻的。”
两人受宠若惊,赶忙摆手,表示家里人还等着,先回家了。
等他们走后,林月娥忙着收拾最后的散乱,陆青山则小心地给小雪把踹掉的新棉被拽了拽,金虎依偎在柴火堆旁的旧棉袄上睡得很香。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只有金虎偶尔的呜咽和炉火的噼啪声。
陆青山望着熟睡的女儿和妻子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前世的自己是多么混账,让妻子承受了太多。
重活一世,他只求妻女平安喜乐,却没想到差点再次把一切搞砸。
他心中充满愧疚和心疼。
夜幕渐渐消退,东方泛起鱼肚白。
一场大雪悄无声息地降临,仿佛要洗去昨夜的一切污浊与不安。
天亮时分,陆青山推开门,满眼银装素裹。
陆小雪在背后探出脑袋,顿时欢呼:“下雪啦!下雪啦!”
“今天是小年。”陆青山回头,对林月娥说,“咱们包饺子吧。”
林月娥一愣,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往年这时,陆青山早就赌场窝棚里喝得不省人事,哪里想过小年这茬。
“家里…只有点玉米面。”她轻声道。
“我前天在镇里买了十斤白面。”
陆青山笑道,拍拍肩头并不存在的雪花,“赶紧烧水,我去叫铁柱他们,拿点肉去换白菜。”
半个时辰后,陆青山带着铁柱和富贵,提着一块上好的猪板油,敲开了赵文武家的门。
赵文武看到是他们,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敬畏。
马六的事已经传遍全村,陆青山的名字一夜之间变了味道——再也不是那个“陆癞子”,而是能让县公安亲自“关照”的硬茬子。
“哎呀,青山兄弟!快进来坐!”
赵文武连忙让出门口,虽然心中忐忑,脸上却堆满笑容。
“赵大哥家白菜不少吧?想跟你换几棵包饺子。”陆青山开门见山。
“有有有!”赵文武连连点头,看了眼陆青山手中的猪板油,咽了口唾沫,“这…也太贵重了!”
“大家乡里乡亲的,气啥。”陆青山摆摆手,“你种白菜出了名的好。”
赵文武笑得嘴都合不拢,连忙把存了一冬天最好的大白菜拿出来:“拿着拿着,够不够?不够再拿!”
回家途中,几个路过的村里人见了陆青山,都远远地打招呼,眼中满是新鲜的尊敬。
过去那些嘲笑、鄙夷的目光一夜之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敬畏。
陆青山只是淡淡点头,心中却有说不出的滋味。
前世的他,是如何一步步沦为村里的笑柄,又是如何在绝望中走向自我毁灭的?
如今,仅仅是一把野味、一次正当防卫,就让村里人对他刮目相看。
一家人围坐在热炕上,忙碌地包着饺子。
林月娥擀皮,陆青山笨手笨脚地包,弄得奇形怪状。
“爸爸包的饺子像耳朵!”小雪咯咯笑着指着陆青山手里歪歪扭扭的饺子。
“就是耳朵!”陆青山故意把饺子举到她耳边,“偷听小雪有没有想爸爸!”
林月娥被这父女俩闹得也掩嘴轻笑起来,眼中的温暖灿若星辰。
赵铁柱和刘富贵一边包,一边夸张地称赞陆青山的手艺,惹得一屋子笑声不断。
角落里,金虎也抬起头,虽然腿还不太灵便,却摇着尾巴,呜呜直叫,似乎也想参与这喜庆的时刻。
陆青山特意盛了一小碗肉汤,摸着金虎的头,轻轻哄着它喝下。
金虎的眼神在暖炕灯火中闪闪发亮,像是满天星辰落入了这间小屋。
饺子包完,赵铁柱和刘富贵欢快告别,各带了一袋饺子回家去吃了。
热气腾腾的饺子出锅了,白胖圆实,几大盘摆满了炕桌。
香味弥漫整个屋子,驱散了昨夜的阴霾。
陆青山看着妻女脸上洋溢的笑容,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与温暖,忽然鼻子一酸。
前世四十多年,他从未真正品尝过“家”的滋味。
而此刻,在这个简陋的屋子里,在这个漫天飞雪的小年夜,他终于找回了那个最初的梦想——
守护这个家,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多吃点。”他夹起一个最圆的饺子放进林月娥碗里,声音低沉而温柔,“以后咱家,年年有饺子。”
林月娥愣住了,抬起脸看他,眼中泛起湿润的光芒。
她轻轻点头,像是某种无声的承诺与期待。
窗外,雪越下越大,仿佛要将过去一切的不堪与伤痛深深掩埋。
而屋内,欢声笑语不断,热气升腾,金虎偶尔呜咽两声,像是在提醒大家它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陆青山望着这一切,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坚定。
不管前路如何艰难,他都将倾尽所有,守护这份得来不易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