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粉,吹过死沟,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野兽败退时的低鸣。
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黑熊特有的腥臊气息,还有硝烟未散的刺鼻,依旧顽固地盘踞在冰冷的空气里。
刺激着每一个人的鼻腔,也刺激着他们亢奋未退的神经。
陆青山深吸一口气,胸腔中翻涌的激荡渐渐平息。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兀自沉浸在狂喜与后怕交织情绪中的脸庞。
村民们眼中的光芒,从最初的惊恐,变成了此刻的敬畏与狂热。
“都别愣着了。”
陆青山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压过了残余的欢呼与嘈杂的议论。
众人精神一振,齐齐望向他。
他转向生产队长赵大志,语气沉稳。
“大志叔,咱们清点一下吧。”
随后,陆青山又对赵铁柱和刘富贵等人吩咐道:“铁柱,富贵,你们几个,手脚麻利点,先把爬犁、套杆、绳子都准备妥当,待会儿还得费力气把这大家伙弄出去。”
他的指令清晰而有条不紊,仿佛刚才那场九死一生的搏杀,不过是一次寻常不过的围猎收尾。
赵大志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人从梦中摇醒,从那巨大的震惊与狂喜中回过神来。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努力想让那颗仍在胸腔里“咚咚”狂跳的心平复下来。
“对,对对,青山说得对。”
赵大志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也开始恢复生产队长的威严,指挥着有些手足无措的村民。
“都动起来,都动起来!赶紧检查家伙,有受伤的,先简单处理一下伤口,别大意!”
他顿了顿,看着那头黑熊,又补了一句:“谁要是觉着自个儿腿软站不住的,也吱语一声,别硬撑着!”
这话一出,几个刚才吓得不轻的汉子脸上都有些发烧,却也松了口气。
村民们这才如梦初醒,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敬畏地又看了一眼那如同小山般倒毙在雪地中的黑熊。
再转向沉稳指挥的陆青山时,他们眼神里除了原有的崇拜,更多了几分由衷的信服。
先前那股子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狂热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踏实、更为厚重的喜悦与期待。
众人不再喧哗,听从着陆青山的安排,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山谷间,只剩下工具碰撞发出的叮当轻响,还有人们刻意压低的交谈声,以及粗重的喘息。
几个年轻些的小伙子,已经忍不住凑到黑熊边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摸那粗硬的熊毛,又缩回来,脸上满是兴奋和不可思议。
赵大志带着几个人,开始仔细清点这次进山的总收获。
他的手有些发抖,不仅仅是冻的,更多的是因为激动。
不算这头分量惊人、价值无法估量的大黑熊,单是之前在死沟里陆续捕获的那些猎物,就已经是一个足以让整个山湾村疯狂的数字。
“我的老天爷啊……”
赵大志看着记账本上那歪歪扭扭却代表着巨大财富的字迹,声音都带着颤音。
“野猪,足足十一头!个顶个的肥硕,最小的怕不也有一百大几十斤!”
人群中发出一阵抽气声,有人忍不住低呼:“十一头!乖乖,这得多少肉啊!”
“狍子,九只,这肉可嫩着呢。”
“大马鹿,三只,还有五只是梅花鹿,乖乖,那皮子剥下来,可金贵着呢。”
一个老猎户咂咂嘴:“梅花鹿的鹿茸要是品相好,那更是值钱玩意儿!”
“兔子两只,野鸡四只,还有三只榛鸡……”
他每念叨一句,周围凑过来听的村民就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眼睛里闪烁着对富足生活的渴望。
一个汉子已经开始掰着指头算:“这……这得分多少钱多少肉?怕是能娶好几个媳妇儿了!”
旁边人捶他一拳:“想啥美事呢!先给家里婆娘娃儿扯身新布料才是正经!”
最后,赵大志的目光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记录上:“黄鼠狼,一只。”
他眉头微微一皱,抬头看了一眼陆青山,见他神色如常,并无异样,便压低声音对他身边一个机灵的半大小子,也是他的侄子赵强说道。
“强子,这黄鼠狼带回去不吉利,等会儿下山的时候,路过老山房那边,你找个僻静地方悄悄给埋了,记得挖深点,别让啥东西刨出来,千万别带回村里去,听见没?”
赵强连连点头,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严肃,压低声音:“叔,我懂,黄大仙嘛,得敬着。”
这年头,山里老人对这些老辈传下来的说法,还是相当讲究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陆青山自然也听到了赵大志的低语,不过他并未多言。
有些习俗,没必要去刻意挑战。
他走到死沟边上,看着那些已经被拖出来,准备分批运走的猎物。
殷红的血迹洒在雪地上,斑斑点点,与周围洁白的雪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铁柱,富贵。”
陆青山喊了一声。
赵铁柱和刘富贵立刻凑了过来,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兴奋。
“青山哥!”
“咱们之前下的那些套子、夹子,不少还能用,威力也不减。趁着这边忙活着,你们带几个人,把还能用的都重新布置一下,手法隐蔽些。”
陆青山深邃的目光扫过这片洒满鲜血的沟壑。
“这死沟,血腥气这么重,保不齐晚上就有别的畜生被引过来。咱们布好阵,明天说不定还有额外惊喜。”
赵铁柱憨厚地点着头,瓮声瓮气地应道:“好嘞,青山哥,都听你的,你说咋整就咋整。俺这就去!”
刘富贵也机灵地应着:“青山哥放心,保证弄得妥妥当当!”
刚才与黑熊搏命的恐惧早已被巨大的收获冲淡,此刻他只觉得浑身是使不完的劲。
他嘿嘿一笑:“这血腥味,可是最好的诱饵!”
几个人立刻行动起来,将那些沾染着血腥味的捕兽夹和沉重的套索,重新巧妙地隐藏在雪地与低矮的灌木丛中。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山里的气温骤降得厉害,哈出的气都迅速凝结成白雾。
猎物实在太多,即便是全村的壮劳力都出动,一次也根本搬运不完。
陆青山和赵大志凑在一起商量了片刻,最终决定,先将这头价值连城的大黑熊,以及其他猎物,也就是整体猎物的两成左右,用两个带来的爬犁运回村里。
这主要是为了鼓舞士气,也让村里人早点安心。
剩下的那些,则用厚厚的积雪仔细掩埋在死沟里,并且做好记号,等明天再组织更多的人手前来拉运。
“埋结实点,多压些石头,省得被别的野兽刨了。”陆青山叮嘱道。
二十几个生猛汉子轮班连拉带拽,两个爬犁便在深浅不一的雪地上吱吱呀呀地艰难行进起来。
雪深的地方,几乎要没过膝盖,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那头巨大的黑熊被数十道粗麻绳牢牢捆缚在最大的一个爬犁上,即便已经死去多时,依旧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猛气势,仿佛随时都会苏醒过来一般。
拉爬犁的汉子们,个个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粗重的喘息声在寒夜里此起彼伏。
队伍沉默地在雪地里跋涉,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有人不小心滑倒,旁边的人立刻伸手拉一把,没有人抱怨。
他们的心里,都揣着一团火。
终于,在夜幕彻底降临之前,他们看到了山湾村熟悉的轮廓。
以及村口那棵老杨树下,几点摇曳的、昏黄却温暖的灯光。
像是黑夜里最明亮的星。
“快看!是村子!”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队伍的速度,似乎都快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