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红着眼哽咽道：“娘您这说的什么话！媳妇既然进了顾家，生是顾家的人死是顾家的鬼，一家人本就该共患难，您当媳妇是什么人了？”
顾老汉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辛辣的烟气入肺呛得他猛烈咳嗽几声，片刻沙哑道：“我爹还在时跟我说过，咱老顾家是京城顾家的一个分支，只是早已经没了联系，说是亲戚，到底也就只剩个名头，咱家也没沾上他顾家半点福气，如今出了事，却是牵连了咱们。”
屋外，顾家其他几人没走，纷纷杵在门口，顾老太的声音虽然小，但他们还是听清了。
老二媳妇方氏顾不得其他，一把推开门，右手放在微微隆起的腹部，神情坚毅地道：“娘，我不同意和离，我已经有了顾家的骨肉，只要咱们一家人还在一起，便是天塌了也不怕！”
她说得坚决，顾老太一时默然，张了张嘴好半晌才欣慰地点点头，在刘氏的搀扶下坐起身，强打精神道：“老二家的说得没错，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到哪都是家！这几年这么难都活过来了，不就是流放，只要咱还有一口气，就得好好活着！”
缓了口气，顾老太目光落到重新进屋的几人身上，声音有力地道：“老大你去县衙领流籍，老二去通知老三老四，其他人抓紧着收拾东西，贺西郡距咱们这八百里之遥，时间紧迫，耽搁了便是罪加一等。”
顾家老大赶忙应声，跟老二急忙忙出门去了，顾家几个媳妇也自觉地去收拾东西，唯有老三媳妇王氏神色有些不定。
她是顾家老三年前刚娶进门的，本以为日子虽清苦但能和心仪之人长相厮守，却没想到转眼间竟是这个局面……
待屋里人又都走干净了，顾老太这才看向一旁安安静静没说一句话的顾长雁，抬手招了招，顾长雁乖巧上前。
顾老太抬手摸摸她的脑袋，苍老的声音坚定道：“我顾家娃儿才不会是灾星，今儿老天爷垂怜咱家悲苦治好了你的傻病，说明咱家娃儿是有福的，雁儿都好了长安一定也会变好的！”
顾长雁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抿了抿小嘴儿认真道：“一定会好的。”
“好孩子，苦了你了。”顾老太眼眶又开始泛红。
顾长雁正想说话，屋外陡然传来吵嚷的声响——
“跟我回家！”
“娘……我……”
“我什么我！早前儿我便不同意这门婚事，如今可倒好，哼，全家流放，他顾家能是啥好人？赶紧跟我回去！”
“可是……”
“别废话！赶紧去办和离跟我回家，我老王家丢不起这个人！”
顾老太神情一凛，赶忙挣扎着下床，“是老王家来人了！快！扶我去看看！”
顾长雁不大点的小身子连忙搀扶着她往屋外走，跟个小拐棍似的。
一出屋就见着一个身形微胖，头戴珠翠银钗的妇人正拉扯着老三媳妇王祯平往院外走，王祯平满脸泪水慌乱地挣扎，却还是被拽出了顾家院子，院外停了一辆马车。
听到开门的动静，王氏扭头看到顾老太出来，神情更慌张，哽咽道：“娘……您……”
顾长雁站在顾老太身边冷眼看着，心中有了数。
这个三婶婶怕是并不太想留在顾家，或者说，她害怕。
三嫂家境相比于顾家算是不错的了，王家在县上开了个铺子，王祯平的生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打小也算是被宠着长大的，后来与三叔顾义文情投意合，顾家用半个家底下聘又诚心诚意上门几次才换来两人一段姻缘。
然而刚新婚不久顾家便被牵连流放，嫁进夫家一天福没享还马上要沦落成流籍，这得多深厚的情义才能坚持下去。
她都能看懂，活了几十年的顾老太怎会看不明白？
“祯平，听你娘的话，回去吧，是我顾家对不住你，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老婆子我不会怪你。”顾老太劝慰道，顾长雁却能明显感觉到老太太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王氏她娘冷哼一声，“当初是你家死乞白赖非要娶我闺女，嘴上说得好听一定会让她过上好日子，我瞎了眼才会同意这门亲事！如今你们全家流放就别拉着我闺女去遭罪了！你们自求多福吧！”
说罢拽着王祯平将她拉上马车。
马车内，王祯平扑到王氏怀里痛哭出声，“娘……女儿……”
王氏瞧着女儿这般伤心，眼眶也忍不住发红，在外人面前她强硬无比，可说到底不过是心疼女儿。
“不哭，那顾家小子有什么好的，娘会给你找个更好的夫婿！”
王氏摸了摸女儿的头，长叹一口气，“娘能做得不多，已经让人送了些干粮衣裳去，至于顾家人将来怎样，跟咱们也没关系了，娘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王家人带走了王祯平，半下午顾家老大领了流籍回来，与之一道的还有老二老三以及顾家未来的希望，在镇学念书的顾家老四。
顾老三知道这件事后沉默了片刻，顾老太怕他多想，只说是自己将人撵走的，顾老三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自顾忙去了。
休整一夜，第二日一早，顾家人刚将东西都搬上骡车准备启程，远远便见着一道身影踉踉跄跄向顾家奔来。
刘氏眼尖，仔细瞅了瞅惊呼出声，“那是……那不是温碧吗？”
顾老太一愣，连忙看去，等人近了顿时脸色一变，眼前这衣衫凌乱蓬头垢面之人，可不就是前两年她那嫁出去的顾家唯一的女儿顾温碧吗！
“幺儿？你这是咋了？”
顾温碧是个面容秀气却很是沧桑的妇人，到了近前扑通一声跪倒在顾老太面前，红肿着双眼失声痛哭，“娘！女儿回来了！女儿对不起您！”
顾老太瞧着她嘴角的血迹和脸上红肿的巴掌印，心中一痛，将人拉起来吼道：“是不是你丈夫动的手？！”
顾温碧摇摇头，哽咽道：“娘，您别问了，女儿听说顾家获了罪，要发配贺西郡，女儿便回来了，只想今后守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