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依旧,江驰山细斟慢饮,两杯茶水下肚。
屋子外逐渐传来一声声呵斥打斗声。
江驰山与之远不动于衷。
第三杯茶水刚刚过半,铜鼎蜡灯上的火苗摇摇欲坠,像是感受到了波动。
江驰山依旧喝茶。
外面那些家伙杀不了李晨阳,江驰山心知肚明。
可就算是山上猛虎,也总有累死的一天。
既然这李晨阳的山上跟脚探不出底,自己总得用山下手段试试,能不能让他也吃一回瘪。
可惜的是,事与愿违。
江家大宅风平浪静了二十多年,今晚最是热闹。
窗外的叫喊声凄惨,声声入耳,却唯独没有李晨阳的声音。
第五杯茶倒好,江驰山所在的屋子被人一把推开。
迎面走进一个年轻男人。
这人一身血迹,满脸杀意,嘴角还带着若隐若现的冷笑:“想来这位,就是江驰山江老吧?”
江驰山呵呵一笑,起身抱拳,内扣山上礼:“晨阳小兄弟,初次相识,多有怠慢,得罪。”
我冷笑声更大,讥讽道:“何止是怠慢,门外那些废物一个个可都是杀红了眼,想要我的命呢。”
“晨阳不是好端端站在原地吗?”江驰山话锋一转,“死了多少?”
“一个也没死。”我也不管江驰山岁数大不大,能不能受得了二手烟,自顾自点上根烟,回道,“小辈是来讨茶水喝的,不是来砸场子的谋命鬼,何必断人生机。”
我回想起来,补充道:“有几个山下的花架子比较严重,手脚报废,养好了也是废人,没法领您江老的宅内香火了。”
“哈哈哈,无妨无妨。”江驰山转头对身旁人交代道,“之远,你出去打点一下,让我和晨阳单独聊聊。”
“江老!”之远低声道,“小心养虎为患。”
江驰山使了个眼色,没答话,之远只好离开。
与我擦肩而过时,我低声道:“老同参,你那替身挺拉胯的,回头重新养吧。”
他就是我身边那替身的宿主,一条在山上盘踞多年的老狐狸,却不是我师兄。
之远脸颊有了几分颤动。
他咬了咬牙,默不作声,径直离开。
房门关闭,屋内昏暗,除了那盏铜鼎蜡灯,再无光源。
事已至此,我终于见到了老宋太太口中的那位负心汉,一手把江家闯进长夏前三的江驰山江老,反倒是不着急了。
我双手抱拳,内扣山上礼:“同淋江湖雨,胯下过堂风,三千术法道,初本同根生,老道过的黄泉水,淌的浑水河,祖师姓郑,苍茫山清字辈。”
这次,我率先开口报出水底,用的是老道,而不是小辈。
这是我故意卖的破绽。
江驰山双眸闪烁一下,他挥了挥手:“晨阳兄弟也说了,都是山上猛虎,就没必要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了,过来坐。”
茶桌上,新壶旧茶,茶水微凉。
“江老有些小气啊。”我来到之远的位置上坐下,“既然来了新人,怎么不换壶新茶。”
“老头子岁数太大,握不动水壶了。”江驰山眯起眼睛,“晨阳兄弟要是有本事,何不自己换?”
我摇了摇头:“我这没有茶叶,茶水可以换,也可以喝,可是这茶叶,得厚脸皮从江老这讨要了。”
“我这老头子,还能喝的上茶?”
“何止,半壶都是您的。”
我与江驰山对视一眼,点到为止。
这老东西虽然不是山上人,可却是实实在在的长夏老江湖。
与他明为讨茶,实则论那长夏势力。
我开门见山,他讨要好处,我们各取所需。
江驰山微微一笑,从身子一侧掏出茶叶:“不过是茶叶,哪怕再贵,也还有个价钱,我江家家大业大,要多少有多少,晨阳兄弟,你也知道,旧茶沉了低,喝不了了,这新茶,你能接的住么?”
我点头,一把将茶壶中的旧茶丢在屋内空地上:“旧茶就是我给丢的,为的就是接新茶。”
一语作罢,我从他手中接过茶叶,又在黑暗中摸索到了水壶。
添茶泡水,一气呵成。
这江驰山倒是与我喜好差不多。
怪不得会送那高冰茶具。
茶水沸腾,茶叶缓缓绽放,升起。
江驰山切了关外黑话:“山上,个个都是难啃的骨头,想要咬碎了咽进肚子,总得有口锋利的牙。”
他这话是抛砖引玉,我静待下文。
江驰山又说:“一家上供,牙不够利。”
“不是一家,是两家。”我补充道,“另外,背里也得搭上这局,前些日子,背里和跟前货记了笔账,回敬了点利,还没算本呢。”
江驰山何等的老狐狸。
听我说背里和对方有仇,又与老怀街的无相堂有关系,他一下就联想到了霍楠雄与江尚。
“背里,咱家有所耳闻,怎么没见那边来人?”
他在纳闷。
如果我是江尚的人,为什么不直接请清义堂派人来谈,反而要抛去清义堂这么大的招牌,自己闯江家虎穴。
我微微一笑。
江驰山是纳闷,不是怀疑。
他没觉得我在骗他。
这就有门。
“都是风雪前的老东家,就算是下山虎,也得避一避地头蛇不是,从前没过这片地,如今落了脚,总不能事事仰仗背里。”
我这回答,原因有二。
一个是跟他讲,清义堂直接下山来谈,太过招摇。
另一个,就是说我之前不在长夏这圈子混。
如今来了,想自己闯一闯。
江驰山和清义堂江尚都姓江,可二者其实没那么大的关系。
江家头些年仰仗的是赵中章,最多与柳方青有点联系。
比起山上门派,有公旗傍身的赵中章更加稳妥,是江驰山的不二选择。
现在赵中章被我给踹下了位置,柳方青一并遭了殃。
以后,江家与清义堂,就该有联系了。
江驰山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不过,江驰山不知道的是,我其实和江尚面都没见过,八字还没一撇呢。
先把这个老东西忽悠住,回头再忽悠另外一个。
正赶上茶水泡好,江驰山拎起茶壶,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泼掉,才给我倒。
我见状,举杯静候。
他眼神中扫过一分狠毒,滚烫茶水倒出,分毫没落入杯中,全倒在了我的手上。
我眉不皱,眼不抬,手不抖,呼吸绵长悠远,毫无变化。
江驰山又切回了白话:“李晨阳,你想谋的位置,是霍楠雄屁股下那块地方,有钱家在,哪那么简单!”
“我说过了,茶叶不只从江家一家拿,总共是两家。”
“钱家会帮你?”
我点头回应:“一定会帮。”
“你凭什么这么有信心?”
“凭霍楠雄借我手杀了钱家父子,又另立傀儡掌舵人,这秘密我知道。”
江驰山脸色大变:“钱家父子是霍楠雄和你搭局一块杀的?”
“正是。”
“这事还有谁知道?”
“钱家二百年的老管家,葛老。”
江驰山深吸一口气,又问:“都说山上人身披百皮,你李晨阳这一身人皮下,又是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