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慈主持掌寺三十余年,自问精通佛理,通晓经书,听完江秋意的故事,却还是一头雾水:“贫尼愚钝,实在不明白施主的意思,施主还是明说吧,想让鄙寺提供什么样的帮助?”
说楚苗苗的过往说的有些难受了,江秋意的眼眶微红,看着广慈主持说:“我想借贵庙,为她重新得一个容存于世的身份。世人不容她,不过是嫌她肮脏,但倘若菩萨都能接纳她,凡夫俗子又有什么资格再排斥她呢?”
“施主此心至臻至尚,只是你所说的满天祥云之事既然借了菩萨之名,便得有十分把握才好,不然恐怕要弄巧成拙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好,根本无需那些弯弯绕。广慈主持是个通透的,根本没被江秋意说的那些用来哄村民们的话唬住,而是直接就看透了她的本意。
定了定心神,朝广慈主持福了福身子:“所以才来求主持大人施以援手啊,只要将这绿络纱布置在大殿里头,后日上午来见证奇迹的人在这大殿里清心打坐上一两个时辰,自然会有漫天祥云。”
广慈半眯着着眼睛看了看,江秋意抱进来放在圆形石凳上的几匹碧绿色的布料,笑的深意不明:“如此说来,你需要鄙寺提供场地,还需要将大殿重新布置一番,贫尼这间小庙,是所有事情中的关键,是与不是?”
江秋意坐在广慈对面,含笑对上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淡淡道:“确实是,但姑子庙的山门前现出了漫天祥云,要不了多久,上山的这阶梯就该重修了,闻名而来的香络绎不绝,阶梯都会被踏平的。”
清抿了一口茶,主持这里是上好的雨前龙井,虽是去年的陈茶,可也是十分难得了,估计是哪位大户家眷经底下小姑子的手,传进来孝敬广慈主持的。
佛教是大秦的的国教,上至皇室宗亲,下至平民百姓,对侍奉在佛祖菩萨跟前的和尚姑子,那都是万分敬畏的。
江秋意之所以会猜测这雨前龙井是通过底下人的手传进来的,全都是因为看了主持的住所。
一间再简单不过的禅房,里外没有任何一间精美奢侈的饰品,估计唯一区别于庙里头的小姑子们的,就是这四五米长,三米宽的小院子了。主持的禅房在姑子庙最后头,是个独立所在,这里清幽的令人不自觉的沉静。
院子里头也没有那些金贵的芝兰花草,不过是些碧绿的淡竹,有一口大水缸,里头翠绿的浮萍下将将冒出来掌心那么大,圆圆的几片荷叶,那是主持养的一缸荷花。
广慈主持身上的袈裟已经有些旧了,就连她脚下的鞋子,也是穿了许多年的,鞋面洗的发白,几乎看不出来原来颜色。这样的两袖清风一心侍奉菩萨的人,又怎么会收大户人家那些金贵的东西呢?
“阿弥陀佛,正如施主方才所说,本来无一物,何尝惹尘埃?世间一切皆是空,香多与少,与菩萨而言并无区别,贫尼又何须生那一缕执念呢?”
靠,被自己的话怼回来了,瞧广慈主持的颜色,今日不辩上一辩,怕是不能轻易说服她了。
“与菩萨而言无甚区别,可于沦陷在滚滚红尘里不得超脱的芸芸众生,难道也无区别吗?正如那海滩上一个浪头翻上来许多小鱼,全都搁浅在沙滩上,于大海而言或许无甚区别,难道对那一条条离了水奄奄一息的小鱼来说,也无甚区别吗?”
广慈先是一愣,古井无波的脸色掠过一抹震惊,对方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算计,利益得失她并不看重,她在乎的只是能否帮得上忙。
“阿弥陀佛,施主好辩才,只是这世上苦难众人云云,正如那沙滩上的鱼儿,多如牛毛,施主一人一双手,又能救得过来多少帮得过来多少?人各有命,天意该她命中有此劫难,你又何苦执意相帮?”
“天意?倘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难不成还要认命不成?再者说了,她那根本就不是天意,就是人祸!倘若真的是天意,那便是天意不公!既然不公,就该奋起反抗!”
江秋意神情有些激动,于这清幽宁静的禅房产生了鲜明的对比,她慷慨陈词:“一人一双手确实能力有限,可那又如何?难道要因为能帮的不多,就不帮了吗?旁的不说,你救的那条鱼,它就会在乎。”
深吸了一口气,江秋意的语气开始软了下来,带着无尽的悲伤。
“我想做的,不过是让她艰难的日子不要再雪上加霜,主持,您知道楚苗苗腕自尽时眼神有多绝望吗?她不是甘心赴死,她只是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大千世界,没有她的方寸容身之所……”
广慈浑身一颤,被江秋意突然间感同身受而散发出来的悲伤感染,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菩萨慈悲,施主是有大善心之人,倒是贫尼浅薄了,枉自修行多年,今日受教了,果然是佛海无涯啊!”
江秋意落座,知道这件事情广慈主持是打算施以援手了,她却也不会平白要人帮忙。
她说:“楚苗苗的做陶的手艺当真很好,改日叫她给主持做一套茶具,算是报答主持大人施以援手的恩情了,还有您这庙里头给香吃素斋用的碗碗碟碟,陶厂开起来了,我给您做个全套的送来,您莫推辞,千万一定要收下啊!”
眼神狡黠,嘴角微勾,带着些别有深意的笑容,望着广慈主持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
“哈哈哈,施主真乃妙人也!”
广慈主持难得的哈哈大笑,瞧着那狐狸似的的笑容,哪还有不明白的,送陶具是真心实意,可借着她这富贵人家往来不绝的风水宝地趁机替她家的陶具打响名头,却也是真的。
江秋意下山的时候步伐特别轻快,她这一趟出来,解决了买地租地的事情,又搞定了为楚苗苗正名的事情,到时候陶厂和种植两手抓,就算是朝廷征粮后粮价高涨,她也能保证周围的人最少都不至于饿死了!
“江秋意,休了你夫君,嫁与我吧!”
身后传来清朗戏谑却又带着万分认真的声音,江秋意一个踉跄,直直的从山门前的台阶滚下去,电光火石间,瞥见李贯宇那张万年不变的笑脸全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