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袁绍叹了口气:“你是交州刺史,护百越校尉,也是此番战事的主将,如何调度统兵那都是你的权限,只要你能取胜,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但你也要记住了,朝廷只是给你护卫交州的权力,可没有给你出兵征伐之权,此乃天子之权,你若是越界,那可不成!”
“那怎么会呢?咱们脚下不还在九真郡界内吗!”魏聪大笑起来。袁绍的口气虽然很硬,但魏聪不难感觉到内里的虚弱。不错,依照春秋大义,礼乐征伐皆从天子出!理论上所有的权力的根源都是天子,若要对外征伐,就要由天子委任将军,交予其相应的军队,令其出征,待到战争结束,将军回国卸任,交出兵权,这才是大汉正常的政治运行逻辑。
像太守,刺史这些地方官,虽然也有统兵之权,但他们的职责主要是维持治安,即对内盗贼,对外打击夷狄的入侵,而非主动出击,开疆拓土。像魏聪这样击退林邑王的入侵是权限之内,没有朝廷的旨意就围攻林邑王的国都就有些越界了,拿下林邑王的国都之后继续向外征伐,那就肯定越权了。但袁绍却忘记了“礼乐征伐皆从天子出”这句话的前面还有一句是天下有道,当今的大汉已经不是天下有道的时代了,否则他也不可能这么年轻就当上绣衣直使。
魏聪把袁绍敷衍过去了,就立刻令人将士武招来。士武刚到,魏聪就劈头道:“你准备一下,我有一件要紧事令你去办!”
“刺史有令,属下敢不从命?”士武赶忙躬身领命,刚刚的辉煌胜利已经把他心中原有的犹豫顾虑一扫而空,正如魏聪方才说的,这场胜利已经至少给交州带来了一百年的安全,士武再怎么忠诚于大汉,士家归根结底还是扎根于交州,抵御蛮夷的入侵,乃至带着他们开疆拓土,获得更大的利益,这才是交州士族豪强们的根本利益所在。其他的东西都是细枝末节,可以视而不见的。
“你把俘虏的林邑国高官显贵挑选百人,再带上十头大象,带上一队鼓吹,一同押送回龙编,沿途声势搞大点,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赢得了这场大声!到了龙编之后,你从已经募集的壮丁中挑选四千人来带来,明白了吗?”
“郎君放心,属下一定会让交趾上下都知道您打了大胜仗,省的有人在您背后作乱!”士武心领神会的应道,显然魏聪对交趾的地方豪强并不信任,这么赶着将这里打了大胜仗的消息传回去,就是为了压服人心,说到底,打胜仗最能解决思想问题。至于再要四千壮丁,是因为他多半是要长驱直入,荡平贼人巢穴,只凭眼下手头兵力不够,所以才要增兵,这他肯定会替魏聪办到,不然怎么显出广信士家的价值所在?
“你明白就好!去吧!路上小心!”魏聪满意的点了点头,自己的手下打打杀杀还成,征发人力,要粮要钱还是不如士武这种地方豪强,自己过去打的都是速决战,歼灭战还好,如果打成消耗战,持久战,没有地方豪强的支持,那肯定是不成的。
——————————————————————————
当太阳从海平面升起,巴法就吹动了起锚的海螺。海湾里的船只纷纷扬帆起航,在海风的吹拂下,他们绕过陆岬,开始沿着海岸线向南航行。船上的每个人都愁容满面,为自己的前途而忧虑。
“从这里到林邑国都城,经过荒石角,鲸角滩,黑松岬,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还有三天就可以抵达!”巴法的手指在海图上滑动,这在当时可是一个非常深奥的学问,不过巴法知道,魏聪手里有一种更加复杂,也更加巧妙的导航方式,他的船只可以驶入看不到陆地的深海,依靠太阳,星星的位置来判断自己的真实位置,这样就不用担心船被风卷到岸边的礁石撞的粉碎了。
“到了都城之后怎么办呢?”一个占人船长忧虑的问道,
“到了那里,我们就分手吧!”巴法苦笑着答道:“汉人的军队应该很快也会赶到,国王已经被俘,他的军队也已经覆灭,我毕竟不是占人,所以不想留下来殉葬!”
桌子旁的几个占人船长相互交换着眼色,一个年龄最大的咳嗽了一声:“其实我们也不想继续留下来,如果可以的话,您可以收留我们吗?”
“对,我也是的,您能够收留我的人吗?”
“我也是,我有四条船,船上水手加上他们的妻小有两百余人,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都可以为您效力!”
“我要求不高,只要跟着您远离汉人的军队,只要有一块土地就行,我和我的人可以种田过活!”
船舱里每个人都争先恐后的发言,显然他们在这件事上早已有了默契,失去了国王和那支大军,林邑国的覆灭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与其留下来沦为汉人的奴隶,还不如乘船逃走,寻找一片新天地,反正当时整个东南亚总共也就不到一千万人口,可以供他们流亡的空地方到处都是。而他们不像巴法有远洋航海经验,所以只能乞求其收容。
“想不到你们也要逃走!”巴法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好吧,我可以答应你们,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既然你们要我收容你们,那你们就要听我的号令,不然海上不听号令,出了事可不是闹得玩的。等到了皮宗国,你们要去哪里都悉听尊便,怎么样?”
众占人闻言大喜,纷纷向巴法拜谢,诅咒发誓,绝对会尊巴法为主,惟命是从,若有抗命不尊者,必当满门死于万刀之下。巴法待众人言毕,道:“逃亡之事,须得保密,不然只怕留守都城的将领会扣留船只,所以到都城后,我打算把船停到临近的海滩,每条船派一个人上岸联络家人,你们觉得如何?”
“不错!”
“正该如此,还是您考虑的周到!”
众人商议已定,便一路往林邑国都城而来,当天夜里靠岸休息时,巴法就招来一名心腹,叮嘱一番令其离去,次日照样启航离去。
就这般又行了两日,船队抵达林邑国都附近,巴法指挥船队在一处自己熟悉的隐秘海滩停泊,先派人去了都城打探情况,半日后方才回来,说城中眼下一片混乱,国王临别时任命的那位王子竭力控制局面,下令紧闭城门,禁止出入。但城中人纷纷想方设法逃亡,有的乘着深夜从城墙垂下绳索逃走的,有的用钱贿赂城门守卫逃走的,而那王子为了恐吓那些想要逃走之人,下令将所有被抓住试图逃走之人一律处死,将首级悬挂在城门口恐吓市民。
“竟然会这样?”巴法露出了惊骇的表情:“这个时候怎么能乱杀自己人呢?那城中岂不是大乱了?”
“谁说不是呢?”信使苦笑道:“我去的前一天,国王陛下的一个堂兄弟联络几个大臣,想要刺杀留守的区柯王子,结果失败了。区柯王子就将参与行刺的所有家族成员全部抓起来,一个个在因陀罗神庙前砍头处死,让全城百姓围观,鲜血把整个广场都流满了。我听当时在场的人说,行刑时天上突然打雷,众人都说这是因陀罗神在发怒,失去了神灵的眷顾,林邑国的国运到此为止了!”
巴法长叹了一声,即便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实际听到又是另一回事,他目光转向众船长,问道:“情况已经如此了,列位觉得应当如何?”
“自然是尽快逃走了!”一个船长急道:“汉人的大军还没到,城中就开始自相残杀,这怎么可能守得住?若不逃走,只有同归于尽一条路!”
“不错,时间紧迫,必须想办法将城中的家眷逃出来,谁有什么好办法?”
“这还能有什么办法,当然是用钱贿赂了,大伙儿凑一笔钱,夜里让守城的高抬贵手,这个时候可小气不得呀?”
“不错,这个时候大伙也都别藏着掖着了,我先报个数,我可以出三万钱,帛五十匹,还有一些金银首饰!”
“我没你那么多,只有一万多钱,还有一些绢布!”
众人一一报上可以拿出的财物,巴法坐在一旁静默不言,众人倒也不以为异,毕竟巴法又没有家小在城中,自然无需操心这些事情。待到众人凑齐了财物,便推举了两个精明能关的去说服守门之人次日夜里开门放人。
那天夜里,众人依照约定的时间来到象浦城的西门外,那西门是距离海边最近的一处城门,出了西门只需走一里多路就能上船逃出生天。为首的那人举起火把向城头划了三个圆圈,又模仿鹧鸪鸟叫了几声,可城头上并无反应。
“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吗?”有人急道。
“不要慌,咱们还没付钱,那些人若是不守约,也没好处!兴许是没听到,你去再叫几声!”
旁人只得又模仿鹧鸪鸟叫了几声,这时城头上才有了动静,也传来几声鹧鸪鸟的叫声,旋即也有火把摇动。
“太好了,总算是听到了,快,把准备好的财物搬过来!”
众人将财物搬到城门附近,只听到门内传来咯吱咯吱的机括声,沉重的城门打开来,露出一条只够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透出火光来,显然是有人在里面。
“你们看,财物都在这里,快开门把我们的家人放出来!”为首的占人船长赶忙道。
“嗯!”里面的人看到堆放在旁边的财物,面露喜色,对身后道:“快,手脚利落些,把门打开,快些把人放出去,不然让上头知道了,性命不保!”
说话间,城门便缓慢的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人,劈头问道:“财物在哪里?”
“这里,尽可查验!”
“嗯!”那汉子查看了几个箱子,确认里面都是约定的财物,转身打了个唿哨,城门这才被完全打开,从里面冲出来六七个汉子,七手八脚的便要搬运财物。城外人赶忙问道:“我们的家人呢?”
“就在里头,我们搬进去,他们就出来!”
“那可不成!”城外人一听急了:“人还在城内,钱就不能动!”
那汉子没奈何,回头对城内喊道:“钱没问题,放人!”这才回头对众人道:“这可以了吧?你们也忒小气了!”
看到家人从城内逃了出来,这些占人船长们哪里还顾得斗嘴,赶忙迎了上去,扶老携幼。出门搬运财物的汉子撇了撇嘴,正想再嘲讽两句,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往城门里涌的人好像有点太多了,而且不少人手里都有武器,满脸杀气,这不像是接自家亲眷,反倒像是夜袭。
“停住!停住!”他赶忙大喊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城里小心,贼人夜袭了——”
他第一声刚刚喊出口,斜刺里砍来的一刀就截断了他的叫喊声,锋利的刀刃斩断了脖子,鲜血四溅,无头的尸体扑倒在地。
“这是干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在场的占人船长们惊呼道,陡然的杀戮把他们吓呆了。正当他们不知所措时,发现巴法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他的四周满是身披黑衣的甲士。
“巴法老爷,您这是——”有人低声问道,话刚出口就被人捂住嘴了,就算还不知道事情的缘由,但只要不是傻子,也明白现在的巴法老爷和平日里不一样了。
“举火!进城!”巴法沉声道。
“喏!”随着他的命令,那些黑衣甲士便涌进城门,船长们听到城内传来短暂而又急促的惨叫声,显然那些与自己约定开城放人的守门人多半不在了。
“巴法老爷,我们的家人——”有人再也忍耐不住,低声问道。
“你们不用担心!”巴法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只要你们别乱动,我担保你们的家人没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