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穿越小说 > 中宫 > 第274章 那一瞬,风月都失了颜色
    清清瘦瘦的少年宫人如往常很多个时候一样,掖手敛襟微微躬着身子,听见小黄门的回禀声,他轻轻点了点头。

    瘫在竹担上的孙源有一肚子的疑问,可当他抬起头,瞧见此刻妻弟脸上那一片死水般的寂静,突然就没了开口的胆量。

    小红四岁入的宫,尔后十年杳无音讯,十四岁那年虽然有了联系,但被红墙阻隔,相聚的时间并不多。

    因这中间空出了好长一段光阴,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以为他还是跟四岁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一样弱小乖觉,可事实上,彼此在对方人生中缺失的那段日子,迥异的经历将一切都锻造的不一样了。

    脚步即将迈进承恩殿殿门,少年宫人却突然收了回来,像是放心不下什么事,他将家人托付于小黄门后,转身沿路折返。

    用衣角上撕下来的绸带缠住肩胛,将伤口简单包扎后,便立在金銮殿外静静等候着。

    同河西家主的这第一场对峙,一直持续到日薄西山方才休,欢喜从殿中走出来的时候,已不再是东缉事厂的厂公。

    虽说君臣之间为这场屠杀默契的构建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由头,可事终究还是做的过了,若无惩治,河西哪里肯善罢甘休。

    为平事端,陛下暂免了欢喜的官职。

    黑衣蟒袍的少年自金銮殿里退出来,一直等候在檐下的宫人旋即迎上去,数以万计太监里最有地位的两个人,沿汉白玉台并肩阶拾级而下。

    “你一直在等我?”

    “是。”

    “有想不明白的地方?”

    “兴庆五十三年,倘或没有我,那么……”

    “就算没有梁茂,也会有周茂李茂孙茂,总之,只要做皇帝的那个人是他,我就永远不会有成为大监的机会。”

    话及此处,顿了顿,宫人终于将积压在胸腔里多年的郁结长长吐了出去。

    这些年,他一直觉着自个儿的地位和名声都是偷的,心里从没有一刻踏实过,不想,对方竟远比他豁达的多。

    迈下金銮殿外数十步汉白玉台阶,走在金砖铺就的平坦大道上,梁茂微微侧头,余光映入身畔少年那张美无方物的脸,终究没忍住问出了声。

    “大人为什么帮我?”

    闻言,少年低垂眼眸笑了笑,他勾唇的那一瞬,风月都失了颜色。

    “怨是怨,恩是恩,这些年我得势后,将从前欺负过我的杂碎几乎杀了个干净,却唯独……”说着,欢喜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宫人,“入宫那年被关,黑暗中你放进我手里那半个馒头的恩情一直没报,此番,就当作我黄雀衔环了。”

    听到对方提及那半个馒头,梁茂晃了晃神。

    被关的屋子伸手不见五指,他不知道自己那半个馒头递给了谁,但接住馒头的人,却在一片黑暗中看清了他的脸。

    “为当年那半个馒头冒今日这样大的险,不值当的,”梁茂开口,嗓音中拘着丝丝缕缕苦涩,“大人有没有想过,倘或今日陛下袖手旁观,河西咬住不放,您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他不会袖手旁观的。”少年斩钉截铁。

    “大人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说到这里,欢喜嘴角扬起的弧度深了深,“大监,你寸步不离的陪了陛下这么多年,却还是没有我了解他。”

    “茂愚钝。”宫人低眉颔首。

    “皇上那样心思缜密的一个人,我往承恩殿里递信儿,怎么可能避的开他的耳目,你既收到了我的信,还顺顺利利的出了宫,就意味着他默许了一切。”

    “大人的意思是……”

    “我杀到驿馆外头,还的是你的恩惠,全的也是他对你的情分,屠光洮松带来的河西精兵,更是他乐见其成的,”话及此处,欢喜迈开步子继续往前,“奴才事事如主子意了,主子顺水推个舟,也不算难罢,只是……”

    “只是什么?”

    欢喜皱了皱眉,“奴才最终还是被免了官职,主子这推舟的技术真是越发不行了。”

    分明是件祸事,可经由他说出来,竟无关紧要的像只是午饭少喝了一口汤。

    骤然轻松下来的气氛令梁茂忍俊不禁,他抬头眺望宫门,笑着问,“陛下新提上来的厂公,是大人手底下的掌刑千户,对吗?”

    “没错。”

    “那就对了,”宫人眯了眯眼,“千户原就是大人的心腹,大人虽明面上失了掌事的资格,但私下里,东缉事厂仍由您说了算。”

    停顿片刻,他复开口,自信笃定的补充,“陛下推舟,从无船沉。”

    最后八个字落进耳朵里,蟒袍少年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为着驿馆外出手的恩情,梁茂一直陪欢喜走到宫门口,尔后又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方才转身朝宫阙深处去。

    其实今日金銮殿里的局面,无论对于欢喜还是夙淮来说,都一点儿也不陌生,在与宋旌文周旋的那些年里,他们有过无数次这样的经历。

    东缉事厂的厂公就是帝王手里的一把刀,刀杀主人想杀的人,行主人无法行的恶,而刀的主人也很爱惜刀,所以直到今时今日,恶贯满盈早已罪不容诛的他,还能平安无事的掌着权。

    很多时候,随文武百官立在金銮殿中仰头看御案后端着一副言笑晏晏温润如玉假象的帝王,想起一开始他教他杀人时那双黑曜石般美丽瞳仁里流露出来的冷淡和漠然,欢喜都会忍不住的毛骨悚然。

    他心里很清楚,若不是自个儿这把刀对于帝王来说还有利用的价值,那么,兴许在他带阿姐离开,在他数度挑衅刻意激怒的时候,就已经被折断了。

    动怒容易,难的是忍,能为了目的和利用价值对他隐而不发,那份谋算和城府,才更教人心惊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