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府后山。
夜风掠过竹林,发出沙沙轻响。
四人鬼鬼祟祟地猫着腰,沿着青石小径往后山凉亭摸去。
“师父说三日后启程呢,今晚......”
离开静室,张之维这个点子王立马冒出点子来了。
他打头阵,时不时回头对三人比个“嘘”的手势,活像个偷鸡的狐狸。
“怎么说?”
张之维突然刹住脚步,回头冲着三人挤眉弄眼,月光下那张俊脸上写满了狡黠。
“呦西~”
徐澈立马会意,看向张之维,笑容似朵菊花。
“大敌当前,我们这样......”
张怀义也是秒懂,但是抱着胳膊,犹豫不定。
“哼!”
田晋中却是突然甩袖就走,“你们厉害,能上阵杀敌,我不行!我不配和你们喝酒!告辞!”
显然还在生闷气。
三人顿时傻眼。
竹影摇曳间,徐澈和张之维对视一眼,突然同时扑出——
“晋中师兄!“
“晋中!“
一个抱左腿,一个抱右腿。
同时一屁股坐下。
动作娴熟得像是排练过千百遍。
田晋中一个踉跄,差点被这两个活宝带倒。
“晋中师兄!对不起!我们有罪!”
徐澈把脸埋在田晋中裤腿上,声音闷闷的,“都怪我们天赋异禀!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
“晋中!你就原谅我们吧!”
张之维更绝,直接扯过田晋中的道袍下摆擤鼻涕,“修炼太快也不是罪啊!”
二人潸然泪下,哥俩哭的一个比一个卖力。
月光下,听见这话的田晋中,脸色由红转青,最后黑如锅底:“有你们这样道歉的吗?!”
张怀义实在看不下去,上前作揖:“晋中师哥,对不起啊,刚才那样说你,是我嘴欠,你要打我骂我,我都认,不要把气撒清源身上啊!”
“唉......”田晋中突然泄了气,“我开玩笑的。”
他弯腰去拽那两个无赖,“我们情同手足......哎哎!师兄!清源!你们他丫的别把鼻涕往我裤腿上蹭啊!”
“嘿嘿!我就知道晋中师兄最好啦!”
徐澈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变戏法似的又从袖中掏出三坛酒,“既然没事,那咱们......”
“等等!”
田晋中突然警觉地后退两步,十年前被坑帮他们仨抄写三千遍《清静经》的惨痛回忆涌上心头,“这次你们没埋坑吧?”
张之维憋笑憋得肩膀直抖:“没有没有!这次绝对没有!”
田晋中眯起眼睛:“所以说下次就有了?”
“天地良心!”
张之维突然正色,指天发誓,“下次也没有!我以天师府百年清誉担保!”
“哼哼!”
田晋中将信将疑地接过酒坛。
夜风突然打了个旋儿。
凉亭月色。
“师兄们,这酒可是我特意从......咳,特意珍藏的好酒!”
徐澈手腕一翻,三个翡翠酒盏叮当落在石桌上。
那酒盏通体碧绿,盏底竟游动着活灵活现的金色小鱼——好似传说中的“龙宫夜光盏”!
“哗啦——”
琥珀色的酒液倾泻而出,霎时间整座凉亭弥漫起醉人的果香。
那香气竟凝成实质化的桃花状雾气,在月光下翩跹起舞。
“唔!”
张之维猛地捂住鼻子,生怕多闻一口就会醉倒,“这...这哪是酒?分明是王母娘娘的琼浆玉液!”
田晋中盯着酒液中沉浮的星光,结结巴巴道:“我、我好像看见酒里有银河......”
“啪!”
张怀义突然给了自己一耳光:“不是做梦!”
他指着正在酒面绽放的莲花虚影,“这玩意儿会开花?!”
徐澈笑而不语,又变戏法似的摸出个紫檀木盒。
盒盖开启的刹那,三片茶叶自动悬浮而起,在空中组成个小小的太极图。
“给师父的灵茶我也备着呢。”
他指尖轻点,茶叶乖乖落回盒中,“涂山万年茶树王产的#39一梦千年’,听说喝一口能梦见前世今生......”
“等等!”
张之维突然按住徐澈的手,眼睛瞪得像铜铃,“你刚才说涂山?就是《山海经》里那个......”
“嘘——”
徐澈眨眨眼,“师兄就当我在吹牛。”
说着“哐当”一声,又凭空拽出个半人高的青铜鼎。
鼎中炖着的肉块晶莹剔透,竟散发着淡淡的龙威。
“这是......”
田晋中刚伸筷子,突然惨叫一声——
那肉块居然咬住了他的筷子!
“东海蛟龙肉,得用雷法烤着吃。”
徐澈打了个响指,肉块表面顿时金雷游走,“师兄们试试?”
三人面面相觑,突然同时扑向美食。
张之维左手抓龙肉右手端酒盏,吃得道冠都歪了:“清源啊,你这十年该不会是抢了玉帝的御膳房吧?”
“师兄慢点吃。”
徐澈笑着又掏出个玉壶,“这是#39醉仙酿#39,后劲有点大......”
话音未落,亭外突然传来咳嗽声。
四人僵硬的转头,只见竹影里站着个白须飘飘的身影——
张静清不知何时来了,正盯着那盒“一梦千年”咽口水......
“师、师父......”
田晋中的筷子“啪嗒”掉在地上。
老天师慢悠悠踱进亭子,突然闪电般抢过酒壶灌了一口,白须上顿时泛起霞光:“好小子!偷喝不叫为师?”
“咳咳——”
徐澈一口“醉仙酿”呛在喉间,酒液化作点点金芒从嘴角溢出。
他手忙脚乱地去擦,却见张静清的白须无风自动,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徐澈汗颜,他原本打算明晚再孝敬师父的,只是没想到半夜就被张之维给拉出来加餐了。
他就准备拿出来一些,哥四个今晚先小酌两下。
毕竟如果搞太大了,吵醒了其他三方势力就不好了。
弄的都挺尴尬的...
给我们整粗茶淡饭,自己大晚上偷摸着整山珍海味?
“师父您听我解释!”
徐澈一个滑跪,手指唰地指向张之维,“弟子原本打算明天叫上您一起的,谁知道今晚之维师兄就非要拉着我......都是之维师兄!都是他的主意......”
徐澈没有一丝犹豫直接卖掉张之维。
“我靠!”
张之维手里的嫩肉“啪嗒”掉在桌上,那张脸顿时垮了下来,“清源你......”
老天师慢悠悠踱到石桌前,指尖轻轻敲击着那盒“一梦千年”。
每敲一下,就有一道涟漪般的道韵扩散开来。
“之维啊......”
张静清突然叹气,声音里带着十二分的委屈,“上次你偷喝为师藏的#39五雷酿#39,为师都没罚你抄经书......”
张之维:您老人家是没罚我抄经书,直接电我啊!
张静清此时好似个老顽童,幽幽的看向张之维。
其实他也明白徐澈想着什么,顾虑什么...
所以他并不生气,就是觉得吓吓张之维好玩。
“师父明鉴啊!”
听见这话,张之维顿时汗如雨下,“扑通”跪下:“弟子是看您年事已高,今又夜深,需静养......”
“放屁!”
老天师突然变脸,袖中甩出一道雷光劈在张之维脚边。
吓得这位未来的绝顶一蹦三尺高,结果发现雷光竟化作了个蒲团。
“得了得了,少给我胡扯这些虚头巴脑的!”
张静清挥了挥手,将整个凉亭布下隔音结界,旋即看向四人,笑道:“坐,都坐,今晚为师陪你们喝!”
“清源,有什么好东西都拿出来吧!大家伙都馋着呢!”
张静清大马金刀往主位一坐,结界瞬间笼罩凉亭,“今晚我们师徒五人一起好好做上一场,喝不尽兴,谁都不准走!”
“好勒!”
徐澈眼睛一亮,袖袍翻飞间,石桌上顿时流光溢彩——
昆仑雪莲雕成的果盘盛着朱果,北海玄冰凝成的酒壶装着玉液,就连盛肉的器皿都是整块凤凰血玉雕琢而成!
“这是......”
田晋中刚拿起个琉璃盏,突然惊叫,“盏底刻着#39广寒宫制#39?!”
“嘘——”
徐澈眨眨眼,“王母娘娘送的。”
众人哄笑。
问了徐澈容颜不老是怎么回事时...
徐澈还没开口说呢,张怀义便是抢答:
“清源所在的世界与我们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所以导致清源在那边才过去十四天,而我们这边却已经过去了十年,这都是清源跟我说的。”
“原来如此!”
张之维与田晋中都是恍然大悟。
月光突然一滞。
老人的手微微颤抖,杯中酒液泛起涟漪:“所以下次回来......”
“可能十年二十年...也可能百年后...”
“师父,我,我不知道下次回来还能不能见到你了...”徐澈看向张静清那苍老的面容,不禁嘴唇微颤。
“傻孩子,咱们修道之人,早已看透生死,你下次回来要是见不着我了,就多烧点香给我就行了!”
张静清见状也不禁眼眶湿润起来,笑骂道。
“就是!”
张之维红着眼圈勾住徐澈脖子,“清源,你下次回来,要是找不着师父,你就去后山那棵老松树下挖,师父肯定把宝贝都埋那儿了!”
“逆徒!”
张静清笑骂着甩出一道雷光,电得张之维头发根根竖起。
“啊呀!”
张之维惨叫一声,随即委屈巴巴的眨巴眼睛:“不是,师父,我开玩笑的,看你和清源喝着喝着就煽情起来了,弄的我们大家都好难受呢!我就想着活跃一下气氛!”
“就是啊!师父,清源,都还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
田晋中擦拭眼角泪花。
“别说那么多了,喝酒喝酒!”
纵使是张怀义这样的性格,也会被这样的氛围所感染,声音带着些许哽咽,“师父,我敬你一杯!”
“好!都不提这些!清源!开心点!”
张静清看出了自家弟子的心境,举起酒杯强调道。
“好!”
月光在琉璃盏中碎成银河,徐澈感动之情无以言表,只是一味的灌酒,仰头饮尽时,仿佛吞下了整片星空。
月光如纱,笼罩着凉亭内五道交叠的身影。
石桌上的琉璃盏折射出七彩光晕,将师徒五人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那坛涂山灵酒已见底,坛底沉淀的琼浆竟凝结成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形状。
“嗝——”
张静清打了个酒嗝,白须上沾着的酒珠簌簌落下。
老老天师醉眼朦胧地拍着石桌:“这酒...比龙虎山藏了三百年的#39五雷酿#39还带劲!”
“清源...你这酒...嗝...怕是偷了王母娘娘的...”
张之维早已醉得东倒西歪,他正用筷子蘸着酒水,在桌上画符,每画一笔就有一道金雷在指尖跳跃。
田晋中抱着酒坛傻笑,脸颊酡红如涂了胭脂:“师兄...你看这坛底的凤凰...在对我眨眼睛...”
唯独徐澈静坐如松。
他眼底清明得可怕——那是涂山灵酒也化不开的执念。
“师父。”
徐澈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这场幻梦,却让喧闹的凉亭瞬间安静,“明日...我想去趟武当。”
“咣当——”
张怀义手中的玉盏跌落,酒液在石桌上蜿蜒成一道血色小溪。
望着小师弟,田晋中眼神复杂,欲言又止,最终千言万语化作一声轻叹。
凉亭内骤然寂静,连风都停滞了呼吸。
张静清浑浊的醉眼瞬间清明。
老道布满皱纹的手悬在半空,最终只是重重落在徐澈肩头:“...好。”
这一个字,重若千钧。
酒坛悬停在半空,张之维的醉意霎时褪去。
他望着小师弟清俊的面容下却隐藏着颗郁结的心。
不禁想起十年前那个夜晚——
少女站在晋中厢房外给师弟送药的一幕。
被自己率先开门撞见...
“谁啊大半夜的...”
“哟~”
“这不是武当的...”
“清源!有人给你送...”
“师兄且慢!”
“敢说出去我就告诉张天师你们在喝酒!”
他并不明白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情感...
但他感受得到徐澈的心境。
很沉,沉的可怕,似深渊深海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