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感觉到的寒冷的冬季,总是离不开遥远的西伯得亚的寒流挟来的那一场冰冷的雨雪。这一年的冬天也不例外。初一的早晨天刚亮,就在风雨中暗淡了下来。
没有出租车。钰吾不得不打着雨伞,守候着公交车,送萍萍去车站。因为一夜没有睡觉,易淑萍显得脸色苍白,神形憔悴,一路上她总是死死的抓住钰吾的胳膊,直到他不得不提醒她抓痛了自己。
她的心情糟透了。雨雪纷飞,寒风呼号,整个城市都失去了微型机,看到的只有那些包裹着雨衣的黑色的人影。这是她一生中印象最深刻的春节。也是她最脆弱最痛苦的春节。她真不想与钰吾分开,哪怕是短暂的几天,真希望钰吾也能和自己一起去东北。可她知道,菁菁这边离不开他,让李依雯,张凤霞平时搭个手还行,把菁菁完全交给她们,她无论如何是放心不下的。只有他是最放心最可靠的人。所以,人人都需要他,不仅是她和菁菁,还有露露,尤姐,汉沙一清早就打来了电话,还有一个叫靳雪妮的女人,一大早就发来了短信问他回汉沙了没有,祝他春节愉快。尽管钰吾和她解释过这个靳雪妮,她还是琢磨了半天那条短信,总觉得平常的问候里还有弦外之音。
好在,车站的人很少,到了那里就买到了当天早上的车票。在上车前,她告诉钰吾,让他有空先去看一下莉莉租的房子,她回去最多四天就能回来。手机自己带上,有事可以给她打电话。并提醒他就算自己不在,晚上睡觉前菁菁的刺激恢复计划要照例进行,不可中断。回去时,多买点菜,让女孩们在节日期间吃好一点。陪她们看看电视,聊聊天,免得大家想家。
这是一个痛苦之旅。痛苦的列车准备出发了,卧铺厢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位乘,她的下铺的对面是一个中年男人。几次找她搭腔。她都应付了一下,没有闲聊的心情。当对方很热情的和她攀老乡时,她才搭理一句。
那人问她怎么现在才回家,怎么跑到上海做事,这里离东北也太远了。她才知道对方是沈阳一家大型国营企业的老总。于是对方自己毕业后,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才来这里投奔姐姐,但没有提姐姐出的事。
那位老总又问她姐姐没有和她一起回东北吗?她随口编了一句。因为姐夫在这里所以姐姐要在这陪姐夫。对方说:“哦!明白了。”然后给了她一张名片。告诉她,如果她将来想回沈阳工作,可以找他,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找他,他在沈阳地头很熟。
直到第二天,两人下车,再没聊什么,就说了一声再见。
她出了车站,马不停蹄往家赶。回到家里,敲了半天的门,才从房间里传来了咳嗽声,又过了好一会门才打开,一个驼背弯腰,满头白发的老人出现在门里。易淑萍大惊失色,她完全不敢相信,半年不见的父亲变成了这副模样。
老人扶着门框,只说了一句话:“你回来了。”高耸的颧骨,深凹的眼窝,只能看到一点点意外的神情,一股心酸的热水不觉涌上了心头。
老父亲让女儿进房后,就躺进了被窝里,告诉淑萍,房里没有暖气。今年自己也没烧,自从住户欠暖气公司暖气费后,这是第二次停暖气了。有条件的家里都买了煤自己在烧。自己一个人,没有精力去烧火,而且最近自己身体不大舒服,连吃的都不想做,更别说烧暖气了。
这时,萍萍把房间打量了一翻后才发现,家里早已不是过去的模样,到处都扔着零乱的东西,桌上,衣橱上是一层厚厚的灰尘,热水瓶里没有一滴水,厨房里的锅里结了冰底,橱柜里冰厢里都是空的,一只黑色的萝卜扔在篮子里,二个没洗的碟子和一只没有洗的饭碗,又肮又沾着发黑的油迹。
从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看,父亲至少有二天没吃饭了。房里没有一点生气,和外面一样冻得她发抖。老父亲告诉她,因为没有暖气。所以他每天不分白天黑夜都穿着所有的衣服躺在被子里,老人歇了片刻之后才问她是从哪里来,又问菁菁现在在干吗?这次回来呆多长时间,如果没什么事就自己动手做吃的,他年纪大了,不想做,也没味口。
易淑萍多亏自己这过年期间赶了回来,不然父亲会饿死在这间房子里,到时候她连父亲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还不知谁会发现。她流着眼泪告诉父亲,自己这次回来没有别的事,就是来接他去上海的,让他在自己身边好照顾他,她现在再也不会为工作发愁了。再也不用担心以后,而且手上还有一笔钱,他可以安心的享女儿的福了。
老人摇遥头说,自己哪里也不想去,也享不了什么福了。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和她母亲见面了。这时,易淑萍才发现父亲在发烧,额头脸颊都烧红了。她想今天立即就动身回上海,可父亲烧成这样路都走不了,不知怎样将他带走。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坚持到上海。
她问父亲感觉如何,是否可以坚持坐车。她想今晚就走。父亲吃力的摇摇头,摆摆手,说哪里也不去。看来病得不清。不看好病是走不了的。
可她现在一个人,就算是想把父亲送到医院都困难。这冰天雪地,大雪封路,又逢大年初二。别说出租车,就算是公交车都靠不住。刚才路上的情形她都看到了,除了主干道有人扫雪有车走,很多路段都不返车了。更何况他们这个偏僻的宿舍区。她也不便在这个节日里去求助邻居,这么多年,她很少在家,和大家都陌生了许多。
她边着急边抱怨父亲,病了怎么不早点去医院看,父亲压低了嗓音吃力的说,人老了,经常有点这问题那毛病,老人的命没有那么金贵,死不了就多活两天,再说看病不又要花钱吗?这年头什么都涨价,这病穷人也不是可以随便往医院去的。
萍萍责问他,不是有医保吗?多少可以报销百分之六七十。吃个药打个针能花多少钱?父亲摇着头说,有医保的去医院看病花得更多,医院对医保人员看病有起步价,最少五百,吃点药打个针退个烧也要二三千元,实在是看不起。
萍萍头一回听说看病和打车一样,还有起步价,刚才她还在埋怨父亲不懂得照顾自己。现在才知道是怕花钱。她一再告诉父亲以后别怕花钱,女儿现在有钱了,收入很可观,找的男朋友是个千万富翁,两人感情很好,马上就要结婚,自己回来就是来开结婚证明的。
父亲说有钱就好,还是有钱好,希望她姐姐菁菁也能像她一样,嫁个有钱的,萍萍又重复了一次关于菁菁的谎言。说菁菁现在在日本打工,每月都有一二万的收,他们易家再也不是穷人了。
就在她着急不知该怎么办时,却摸到了口袋里的那张名片。她知道这个叫王鼎正的男人对自己在好感,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拿出手机拨通了上面的电话,她在简略的介绍了自己现在的困难后,对方立刻说没问题,并询问了她的地址。
她抓紧时间收拾东西。准备过几天等父亲的病好了,一起去上海,还没等她收拾好就听到楼下有喇叭声。连响了几次。这时对方和她约定的。车到了之后她就出门,可她看了一下时间,刚打完电话才半个多小时。所以她以为那是别人的车。
二分钟之后,听到门外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正是那个王鼎正,她吃惊的问对方怎么上楼来了,对方却问她怎么不下楼。她不好意思的说,自己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按她估计最快也得一个半小时左右。
王鼎正进了屋,看到床上的病人笑着说,自己之所以上楼来,就是估计到她可能一个没有办法将病人弄下楼。如果没有他,萍萍一人确实没有办法,看来这个王鼎正不仅热心快肠,也是聪明过人,他来得不仅快,而且没有再给她打电话问地址就凭她几句简单的介绍,就准确的找上了门。
有了这个王鼎正,一切问题都变得简单多了。去医院,挂号,打针,安排住院,办理手续,他成了主角。萍萍似乎成了帮手。
直到晚上,一节都安排妥当之后,两人坐在医院附近的最高级餐厅里,才解决了肚子问题。这一餐她吃了很多,她饿坏了,也冻坏了。东北的女孩都是不怕冻的。可她现在似乎成了南方的女孩。
王鼎正说她穿的实在是少了点,她说自己没打算呆在这里,原本是准备今晚就返回上海,不料父亲病得比较厉害,走不了。
昨天在火车上,王鼎正没有打听她的家事,现在他不得不关心的问她家里情况怎么这么糟,怎么没见到她母亲。为什么春节也不过就匆匆忙忙的赶回上海。为了表示对他的信任,也是为了表达对他的谢意。萍萍简单的给他介绍了自己家里的情况,就算是不说他也看到了许多也是为了谋生,这了打理店里,她必须尽快赶回上海。但没有说菁菁和事,也没有提到钰吾。只说姐姐和姐夫是老板,看书是投奔姐姐,给她打工。
王鼎正告诉她,自己离异多年,作为一名企业的老总,总有忙不完的事,早上自己刚回到家洗完澡准备去前妻那看孩子,就接到了她的电话,待会他还要赶过去陪孩子吃饭,车上还放着送给孩子的礼物。明天她若有什么事可以给他打电话,没什么事也可给他打电话。一起吃饭。现在看来,他们两在这个节日里都将是孤独的面对,所以两一起吃饭就应该是最好的安排。
萍萍想抢着买单。可王鼎正告诉她,自己有贵宾卡,只签字就可以了。他不会让一个大学毕业刚找到工作的女孩为自己买单。
父亲的病情比易淑萍想象的要严重的多。咽炎,肺气肿,冠心病。高烧肺气肿的情况不容乐观,一直住了一个星期也不见好转,她本想打个电话告诉一下父亲的情况,可是王鼎正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陪送他们父女。她担心如果告诉钰吾实际情况,他会吃醋,觉得还是以后回了上海再一点点的告诉他。
在心里,尤其是王鼎正在身边时,她非常希望钰吾能打个电话来,也好让她委婉的告诉王鼎正自己有了男朋友。可十多天过去了,钰吾一个电话也没打过,她只怪自己过去太主动,现在想等他一个电话都很难。
直到父亲出院的那一天,正赶上元宵节。王鼎正知道他们要乘晚上的火车回上海。特意在大酒店订了一桌酒席,祝老人康复,并为父女饯行。
至此,老人才相信萍萍所说的话,他们易家真正地脱贫了,一辈子再不因为钱担忧了,连王鼎正市里一流大企业的老总都把萍萍当朋友,又是医院跑前跑后,又是接风饯行,贫困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但老人还是认为家乡好,希望自己将来还有机会回来。日子好过了自己还希望多活几年,他担心自己在南方不习惯。只要有钱还是本乡本土的好。
王鼎正接过萍萍父亲的好话:那还不简单,像萍萍这样年轻有文凭的,只要想回来,就凭自己的关系,在市里做公务员,进效益最好的单位,没一点问题。如果不想打工,想当老板,自己跟各个部门的领导都很熟,保证做的都是百分之百挣钱的买卖。中国是一个人际关系社会,只要有关系什么都办得到。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没有关系什么都弄不成。什么规章,什么制度,什么政策,全是假的,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表面文章。别说个人,就算是国家单位和国家单位之间都是这样。春节前他去上海,是办公事,就因为地面不熟,关系没找对,弄得他春节团圆饭都没吃上。事情还没办完,初一才往家里赶,开春后,只怕还要去上海。
这是一顿丰盛、华丽、节日意味很浓的晚餐。就像是为父女两补上了一顿团圆饭。对王鼎正的殷勤款待,父女两一谢再谢,直到被王鼎正开车送进车站,还在连连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