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老杨家里很是热闹。
他那上大学的女儿杨红香回来了。
他老伴死的早，女儿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
也是刘家村几十年来，第一个大学生。
去年考上大学的时候，乡里还送来了锦旗，还有两百块钱的奖金。
老杨当年就学习好，但怎奈那个年代太动荡，取消了高考。
他的上大学的梦，都寄托在他女儿杨红香的身上。
可上大学这一年，杨红香的花销实在是太大了。
每次回来，都跟老杨要很多的钱。
学费、书本费、伙食费……
跟同学出去玩，要花钱，同学过生日，要花钱……
总之，名目众多。
二十三十，有时候五十一百。
老杨有点吃不消了。
可想想，再苦不能苦了孩子，等孩子毕业，有了工作就好了。
他掏光了老底儿，又欠了赵大下巴不少。
这次，杨红香说趁着假期，要跟同学去京城，说是要见见世面。
跟老杨要两百块钱。
两百，是老杨在村里当会计，小两年的工资。
而且赵大下巴家出事了，人也中风，还在医院，借都没地方借。
他拿不出来，想跟杨红香商量商量，要不等明年的假期再去。
可刚才话刚出口，杨红香就把筷子一扔，说不想吃饭了。
老杨心里难受，想喝一口闷酒，刚端起酒杯，就听到院子里的老黄狗，汪汪的叫唤。
有人在门口喊：
“老杨叔，在家啊，看狗啊……”
隔着窗子，看到是毕胜利，杨红香就把嘴巴一撇。
“他来干啥？讨厌！”
讨厌这个词，是城里人才习惯说的，杨红香出去这大半年，学会了很多新词儿。
老杨说：
“可能是有啥事，我出去看看。”
杨红香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哼了一声。
“他个流氓混混，能有啥正事？”
老杨一边穿鞋，一边说：
“香儿啊，咱可不能拿老眼光看人，我就觉得这小子骨子里不坏，而且有情有义的。”
“哼……”
杨红香不屑的哼了一声。
“反正我讨厌他，你别让他进屋。”
“好好好，我就在门口问问他干啥，这孩子。”
老杨假装嗔怪了一句，下地出门。
“老黄，别叫唤了。”
老杨背着手，吆喝了一声院子里的老黄狗。
老黄狗养了七八年，通人性，就不再叫唤。
一缩头，回到狗窝里趴着去了。
老杨走到院门口，对毕胜利说：
“是胜利啊，你找我有事儿啊？”
见老杨没有让他进屋坐坐的意思，毕胜利也就明白了。
肯定是杨红香回来了。
两人是初中同学，那时候杨红香学习好，毕胜利上了初一，读了几天就辍学了，跟着赵老骚还有一些流里流气的人瞎混。
杨红香一直看不上他。
“杨叔，我是有个事想跟您老商量。”
毕胜利索性站在门口说。
“我想承包南山林场，您看……”
“啥？承包南山林场？”
老杨原本还寻思这孩子有点啥别的小事儿呢。
他也听说了，毕胜利这阵子跑了好几趟县城。
又是给丁桂兰母女买新衣服，又是带着彩霞看病。
朝毕胜利的身后看，旁边的树上，还靠着一辆崭新的大永久自行车。
显然是毕胜利新买的。
他感觉到，毕胜利这孩子变化挺大。
可承包林场，这绝对不是一件小事。
光承包的费用，就得两三千。
这钱，他能拿的出来？
毕胜利看出了他的疑惑。
笑着说：“老杨叔，没错，我想承包南山林场，寻思着，你能不能帮我出个手续，我好去乡里找人。”
林场是集体资产，想承包，要村上出介绍信，然后去新民乡的林业部门审批。
“胜利呀，那你知道承包南山林场，需要多少钱吗？就算你成功的承包了，这钱从哪儿挣出来吗？”
最近毕胜利的表现，让老杨摸不清他的底细。
他寻思着可能这孩子挣了点钱，有点膨胀。
可千万别脑袋一热，把身家都搭进去。
到时候丁桂兰和彩霞，又要跟着他过苦日子。
老杨是好心，毕胜利当然知道。
整个刘家村，要说有人对自己，还有点好印象，那也就剩老杨了。
于是他笑着，对杨会计说：
“杨叔，你的好心我知道，你放心，我都计划好了，只要成功的承包下来，肯定问题不大。”
当然没说，自己的真实想法，更不可能跟老杨说，这山上有一颗肉蓉，结的肉果，都拿去卖了，就可以赚回承包的费用。
剩下的木材、蘑菇、那些山珍野果、还有山上的药材什么的，数不胜数，都可以慢慢的变现。
之所以不说，是因为老杨这人太实在，万一有旁人问，他不会撒谎。
经历过一辈子的人，毕胜利知道。
世界上的很多人，是不愿意看到旁人比自己好的。
哪怕这个人与他毫不相干。
见他如此坚决，老杨点了点头说：
“行，明天上午你到村部来，我给你开介绍信。可能不能成，这事还得乡里的林业部门说了算。”
见他答应了，毕胜利十分高兴。
摸摸口袋里，其实有一盒烟。
这是前两天在县城里，跟陈浩和张友利喝酒的时候，陈浩给他的。
可想想老杨这个人原则性太强，这时候拿出来给他，反倒会适得其反。
所以也就算了。
“谢谢杨叔。”
他给老杨鞠了一躬，面带微笑。
这倒出乎老杨的意料之外，这小子啥时候变得这么有礼貌了。
摆了摆手：“气啥，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要是能赚到钱，我也高兴。”
毕胜利转身走了。看着他的背影，老杨忽然想到了什么。
自己的姑娘，还闹着要两百块钱。
以前，整个刘家村上上下下，能掏得出两百块钱的，也只有他村长赵大下巴。
现在他的儿子进去了，他人在医院。
所以现在，能掏出这个钱的，也只有他毕胜利了。
这个想法一出，老杨立刻在心里唾弃了自己几口。
人家一个孩子，刚学好走正路，挣了点钱。
自己一个长辈，咋能有跟孩子借钱的想法？
叹了一口气，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走回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