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塞城城头上,骁毅军黑色的军旗烈烈作响。
顾继泽立在旗帜之下,身形虽挺拔,却也显出几分寂寥。
“你真要去吗?”
“嗯。”
顾经年目视着远处缓缓入城的使团队伍,应得虽然随意,眼神却很坚决。
顾继泽道:“你知道的,回了瑞国,你很可能会死,比死更可怕的是会被囚在牢笼里,被他们反反复复地炼化。”
“也许吧。”
顾经年并不否认这一点。
现今他的实力已经很强了,可一旦回到那个藏龙卧虎的汋京,未必能全身而退。
至少,那个瑞帝深不可测。
顾继泽又道:“依眼下的形势,雍、瑞两国都想拉拢我们,顾家坐拥居塞城,正是左右逢源,借机起势的时候……”
“我一直很奇怪一件事。”
顾经年没等顾继泽说完,径直开了口。
“一直说‘顾家’,可顾家并不全,顾家的大半家眷如今都陷于汋京,父兄以英雄自视,所领之军冠以‘骁毅’之名,对此视而不见,缩于居塞城中,与缩头乌龟何异?”
这一番话出口,听得顾继泽沉默了好一会儿。
当然,顾经年还是太苛刻了,以居塞城一城之力对抗瑞国一国之力,本就不太可能。
顾继泽道:“瑞廷与我谈了条件,他们可以放了……”
“之前谈得已经够多,次次都被他们耍。”顾经年道,“我不择手段地增强实力,不是为了谈条件。”
谈到这里,顾继泽见劝不了顾经年,终于提出了他真正的顾虑。
“眼下将士们都看着,我威望大跌,不宜太过控制父亲,他随时可能生变,沈季螭囚在城中,瑞国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若没有你坐镇,我并无信心镇住居塞城。”
“放心吧。”顾经年道,“父亲不会轻易让别人夺了城。”
他话没有说完,顾北溟最多也就是从儿子手中抢回权柄。
对这一点,顾经年并不在意,这却是顾继泽最担忧的。
顾继泽便道:“父亲虽不会让别人夺了城,可他若再兵变,你的炼化场怎么办?”
“我会再与父亲谈谈,劝他老实一点,四哥放心便是。”
“也好。”
顾继泽微微一叹,不论如何,顾经年一旦离开,他都得加强防备。
但,顾经年在与顾继泽谈过之后,却是并没有再去找顾北溟,只是吩咐人看押好顾北溟。
父子之间能说的已经很少了,也改变不了对方,多说无益。
雍主派往瑞国的使者人选,却让顾经年有些意外,竟是屈济之。
屈济之再次迈入居塞城,相比于上次来又苍老了不少。
难得的是,当他再见到顾经年,依旧能露出笑容,仿佛此前两人之间的冲突不曾有过。
“成业侯,又见面了。”
“屈公,有礼了。”顾经年道,“莫非朝堂上可用之人太少,竟又要劳屈公奔波。”
他说话不气,屈济之更不气,脸上带着笑容道:“多亏成业侯又闯下大祸,陛下只好遣老夫前来收拾。”
顾经年道:“朝廷难道不认为我擒下沈季螭是立了一桩大功?”
屈济之摇头,道:“一旦瑞廷发兵,恐怕居塞城也抵挡不住。老夫出使瑞国之前的第一桩事,便是来劝说成业侯,放了沈季螭。”
“也不是不行。”顾经年道,“只要瑞国愿意放了扣押的所有顾家家眷。”
他才与顾继泽说过不会与瑞国谈条件,转头就与屈济之谈起条件来,只是,其中有几分诚意便不得而知了。
反过来想,或许屈济之这一趟出使的真实目的,是要把顾经年交给瑞廷。
总而言之,两人的交谈大多都是些虚与委蛇,无非是商定了一起出发前往汋京。
————————
“三日后便出发吗?”
牢笼中,沈季螭听了消息,笑问道:“带上我?”
“不能。”顾经年摇了摇头,道:“以你的本事,一旦出了居塞城,我岂能制得住你?”
“可惜了,你既不信我,我如何助你救出顾采薇?”
说罢,沈季螭沉吟着,又道:“若我猜得不错,你这一趟到汋京,恐怕还想为紫苍打听一些事吧?”
顾经年道:“你如何知道?”
“你救出顾采薇,也未必便在这居塞城中安度一生,想必是打算入界去找缨摇。”沈季螭道,“那我猜想,你当会为他办事。”
“你知我要打听什么?”
沈季螭摇了摇头,道:“陛下的秘密,不是谁都有资格知道的。”
接着,他话风一转,道:“但我可以帮你,只要你事成之后带我入界,将我引见给紫苍。”
沈季螭若要顾经年放了他,那是定不可能的,可此时提出的这个要求,却是双方都能接受的,为两人创造了合作的条件。
顾经年问道:“你信我?”
“命都在你手上,不信又能如何。”
“好,你能如何帮我?”
“我在汋京有不少心腹。”沈季螭道,“你到我府中去找我的妾室薛宛宛,告诉她,我已答应让我的人替你办事。顾采薇的下落,你也可以让她替你打听。至于信物,你取我腰间的玉佩为信,再告知她一句诗。”
顾经年依言取下玉佩。
他觉得沈季螭未必没有使诈,但可以赌一把。
————————
自从与裴念订下婚期之后,顾经年已许久不曾与凤娘单独相处。
这天他走进小阁楼,凤娘嘴角便不由洋溢起了一丝笑意。
“难得翼王亲自来看我。”
“我准备回瑞国一趟。”
“我知道。”凤娘道,“你若再不来与我说,我便要怀疑你不打算带我一道去。”
顾经年道:“你便留在居塞城吧。”
“什么?”
凤娘柳眉微挑,目光中显出了一丝讶然,问道:“你真不打算带我一同去?”
“既把你带出来了,又何必再将你带回去?”顾经年道,“正巧,我也不放心我不在时居塞城生变,你替我看着如何?”
凤娘眼中的讶异褪去,又有了三分笑意,问道:“担心我?”
“不尽然,也怕目标太大,被瑞廷察觉了。”
“可我想去。”凤娘道,“否则,谁知你这一趟又要被哪个狐狸精勾了魂。”
她总是这样,喜欢拿言语调侃顾经年,可若顾经年真与她亲近了,她却要躲开,仿佛永远只喜欢保留着那几分暧昧的关系。
顾经年摇头道:“汋京你也不是没待过,能有几个狐狸精美过你?”
这话虽像花言巧语,他神态却很平淡,并非与风娘调笑,只是实话实说。
“比如,裴念。”凤娘道,“她虽不美,但我看操控她的那人,定是风情万种,若我不随你去,万一你中了美人计,又如何使得?”
“不会,我救了阿姐就回来。”顾经年道:“听我的,你别去了。”
凤娘才不是能被他命令的女子,轻哼一声,道:“凭什么?”
“我说过要带你去沃野,这承诺往后不知能否兑现。但我带你到居塞城,摆脱了笼人,算是我平生做成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之一。”
顾经年说到后来,有些不知所言,只是看着凤娘道:“总之,我不想你再回去。”
凤娘本要反驳,可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认真。
“那好,我等你回来。”她难得听话乖巧地应道。
末了,却又补了一句。
“但你也答应我,莫被那女人勾去了。”
“好。”
顾经年起身往外走去,衣襟却被扯了一下,回过头一看,是凤娘正捉着他的衣角。
“嗯?”
“担心你定力不够。”
“所以呢?”
凤娘那双漂亮的眼眸中似有水波流转,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问道:“可需我助你增强几分定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