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一片的穹庐之下，海浪拍打着岸边，浪沫退却时在沙滩上刻下蜿蜒的纹路，转瞬又被新涌来的暗流抹平。
海风吹拂，篝火中的火焰迸溅出火星，火光跳跃得更高，在墨色的天际之中，一明一灭如呼吸一般。
陈世贤的话，仿佛在所有人之中按下了暂停键。
陈国忠等人的动作皆是一滞。
在火光的映照下，几人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录像带今天才收到，他们在来之前刚决定做伪证，逮捕王宝。
这件事，连成天跟着他们的马军都不知情，可陈世贤却知道了。
除了未卜先知。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众人的眸光之中，有震惊，有恐慌，有疑惑，但最终都统一变成了一种恐惧，一种极致的恐惧。
这个可能就是，陈世贤参与了这件事，比他们还更早接触到录像带。
对方不但操纵，而且还预判了他们会做伪证。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陈世贤会提前抓住阿东，引他们来沙头角海边。
因为，所有一切，都在陈世贤的计划之中。
他们被看穿了，被玩弄了！
宛若赤条条般，被人看透，毫无保留，这种感觉，让人愤怒，又无力。
“陈世贤，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陈国忠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惊慌恐惧变成了愤怒，被玩弄的愤怒。
他侧过脑袋，愤恨地指着后脑勺上的疤：“我还有两天病退，看到这个疤了吗，脑癌。”
“做伪证，捏造事实，栽赃陷害，甚至杀人，我都可以一个人扛！”
“如果你想以此要挟我们帮你做事的话，劝你死了这条心！”
“我绝对不会让你把我的弟兄们拖下水！”
陈国忠对抓捕王宝偏执，但对华哥这几个兄弟还是很顶的，有当头的样，十分义气。
“陈sir，真是义薄云天，真把伙计当亲兄弟啊！”
陈世贤突然嗤笑出声，眼尾挑着几分讥诮：“不过，你的伙计好像把你当表哥。”
他腰部一撑坐起，潇洒地将手中的竹签随手扔进垃圾袋，目光环视华哥等几人，笑着道：“陈sir这么掏心掏肺，你们几个都欺瞒他，没什么想要解释的吗？”
华哥、琛哥、伟乐三人脸色刹那间一白，表情变得极其难看。
华哥深褐色的瞳孔收缩，口舌发干，喉结忍不住滚动两下，赤红着脸呵斥：“陈世贤，你少挑拨离间！”
“我们对忠哥，从无私心！”
同一时间，琛哥也慌乱解释：“忠哥，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他的话不能信！”
伟乐沉着脸，手指微微颤抖，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三人都乱了阵脚。
陈国忠的目光在几人脸上流连，将他们的表现尽收眼底。
陈世贤不会当面玩这么低级的玩笑。
华哥他们一定有事瞒着他。
况且，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他太了解他们了，很明显陈世贤的话，让他们慌了。
“华哥，你来说。”
陈国忠面无表情地看向阿华，语气不容置疑。
华哥被盯得发毛，心头一颤，满脸纠结，最终还是选择隐瞒：“忠哥，我们没什么要解释的。”
“你只要相信，我们做事，不会害兄弟，就够了。”
陈世贤眉梢一挑，目光直射华哥眼底，令人不寒而怵：“哦，搞半天，卧底陈伟，你们没当兄弟啊？”
“陈世贤，你乜意思？”
陈国忠眉头一锁，眼含怒意，瞪着陈世贤，不允许对方拿牺牲的弟兄开玩笑。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提醒一下。”
“杨仙岭大茂工厂捣毁的那场交易很成功，现场那么大规格的白面交易，为什么只缴获三百万现金？”
“这个行动过后，王宝为什么发狂，爆杀卧底？”
“还用我继续说吗？”
陈世贤语气平淡，缓缓说着，但却如同一记惊雷，在陈国忠和华哥等人之间炸响。
陈国忠深深地看着华哥等人，满脸惊愕和不可置信，嘴唇微微颤抖地质问：“你们拿了王宝的钱？”
华哥、琛哥、伟乐三人僵住，脸色先白再红，肉眼可见的红温，一个个满脸羞愧。
“啪、啪、啪！”
伟乐年纪小，按耐不住，重重地扇了自己几巴掌，红肿着脸，抬起头道：“忠哥，对不起。”
“其实，我们拿钱不是为了自己，只是想替你养海儿。”
“什么？”陈国忠听到这，长叹一口气，面露忧心，骂道：“你们糊涂啊！”
“这是违例，是犯法的，会毁了你们的！”
华哥双手插进沙滩上，紧紧地捏着一把砂砾，双目赤红地沉声道：“忠哥，这些年，我一直在问自己，是警例重要，是律法重要，还是正义重要？”
“都说，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但是，缺席的正义，只能叫真相，还叫正义吗？”
“王宝作恶多端，害死我们多少弟兄，荼毒了多少人？”
“三年前，王宝更是害得海儿失去双亲。”
“这钱，是他欠海儿的！”
陈国忠感觉后脑勺闷闷的疼痛，今晚的信息量太大，让他心绪起伏，满脸疲惫。
现在，他总算知道，为什么，王宝会暴走，杀陈伟了。
为什么，见到他们，如此愤怒，在警署就扬言要做掉他们。
原来，还有这笔钱的因素在。
“华哥！”
陈国忠冷静下来，面容恢复了平静，沉声安排道：“海儿在我走之前，我会安顿好。”
“钱，你们拿出来，我来还给王宝。”
“事情还是我来扛，一个人扛，总比所有人落水好。”
他说完目光撇向陈世贤：“免得，被有心之人胁迫利用。”
“我们跟王宝斗了这么多年，不差这几天，来日方长。”
“就算我走了，还有你们在。”
“忠哥，我们做的错事，我们自己会扛，不用你来扛！”
“删录像，做伪证那一刻，我们就做好准备，跟你一起扛！”
华哥说完，眼中逐渐爆出血丝，想到陈国忠命不久矣，脸色中浮现失落和颓败，叉着腰，不耐烦地道：“等、等、等，我们做事，为什么总是要等？！”
“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他寿终正寝吗？”
“明知道王宝是罪犯，为什么不能直接制裁他！”
“华哥！”陈国忠喝止越来越激动的华哥：“因为我们是警察，做事要讲证据！”
“你清醒点！”
“做一个警察，不能踩线！”
“王宝的事情，暂时到此为止！”
陈国忠瞪了华哥几人一眼，转身望向陈世贤，冷笑道：“唔好意思，让你白忙活一场，很失望吧？”
“一个人就想扛下全部？”
陈世贤微微一笑：“警队可不是讲江湖规矩的地方。”
他看着脸色变幻的陈国忠，他继续施压：“况且，你不会天真的以为，王宝会按你安排路线走吧？”
“你们警队做事，要讲规矩，讲证据，王宝做事可不需要讲规矩讲证据。”
“杀警，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王宝甚至不用出差馆，一个电话，你这几个弟兄，就已经下去卖咸鸭蛋了。”
陈国忠面露思索，并不打算就这样被陈世贤拿捏。
王宝不是好东西，陈世贤也绝对不是什么好鸟，与虎谋皮，不会有好结果。
他厉声道：“你不用危言耸听，公然杀警，王宝没这么大胆。”
“陈sir，你还是太天真，太教条了。”陈世贤冷笑一声：
“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么多年拿不下王宝，仅仅只是因为证据不足吧？”
“你就没想过，为什么，每次到关键时刻，他总是能开脱？”
“为什么，他敢叫嚣十二点后，庙街他说了算？”
陈国忠被陈世贤说天真、教条，有些不爽，但还是忍着火气回答道：“因为王宝势力大，有忠信义撑腰，有死忠党替他卖命坐牢，有钱。”
“因为他做事不择手段。”
“够不够？”
陈世贤摇摇头，举起手中的半罐啤酒，饮下一口，出声讲道：“因为，王宝身后的能量，远比你想象的大。”
王宝是忠信义的。
而忠信义的主心骨，是忠字堆的坐馆连浩龙。
他有富商四叔扶持。
原著中，忠字堆内讧破裂，活下来的人，全部被一双无形的黑手，一一灭口。
在羁押室转运过程之中连浩龙的老婆素素姐惨死。
在偷渡离港的过程中，连浩龙的小老婆丽莎和孩子也被枪杀。
以及连浩龙的亲弟弟连浩东，也被杀了。
全部无一幸免。
出来混，是会有很多仇家寻仇。
可在陈世贤看来，这更像是后边的掌控人，害怕暴露，从而杀人灭口。
可这个背后的人是谁呢？
能在警署随意杀人的人，会是什么人？
江湖人的手伸得再长，也很难公然伸进警署里面。
而警署，对于忠信义来说，漏得像是筛子一样。
除了雷美珍这个黑警之外，还有很多可疑的地方。
比如，阿污被抓，罗定发和天虹他们堂而皇之地进警署灭口，如入无人之境。
即便有雷美珍做内应。
但仅仅靠她一个警长的力量，肯定是不够的。
再加上，素素姐也是在警署转运之前被杀。
还有，王宝揣着电话，在警署羁押期间都能随意使用。
这其中，固然有小警员畏惧他势力的成分，但更多的，恐怕是警署内早就有不少王宝的‘自己人’了。
整个忠信义的背后，除了摆在明面上的富商四叔。
陈世贤断定，这个人一定跟警队有关系，这个人的地位还不低。
警方高层，一定有人在给忠信义当‘伞’。
而且，这把伞绝对不会小。
这也就是，为什么，陈国忠这么多年，费尽心力，都无法扳倒王宝的根本原因。
也正是因为这把伞。
王宝做事才如此猖狂，肆无忌惮，杀警如杀鸡也不怕被针对。
所以，忠信义不算是港岛社团里面最大，最顶尖的，却是最猖狂，最难搞，最难撼动的。
因为树大根深，有伞啊！
陈国忠、华哥、琛哥听到陈世贤这么说，全都色变，心头稳稳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腾。
如果，这个猜想是真的。
那支撑起整个忠心义的，非常有可能会是一个庞大的黑警网络。
而主导整个黑警网络的人，职位恐怕很高。
这就太可怕了。
这就意味着，即便他们做伪证，也不可能扳倒王宝，还可能把整组人搭进去。
王宝，真的可以做掉他们，还不会有任何问题。
陈国忠缓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想到一个问题，他面色平静的看着陈世贤，忍不住开口问道：“那卷录像带的底带，在你这吧？”
陈世贤嘴角微微翘起，跟聪明人聊天，就是一点即通，他点点头：“没错。”
“为什么？”
陈国忠追问。
“看看你们怎么选咯，是选择当警察死板教条，只会拿证据说事。”
“还是选择当英雄，惩奸除恶？”
陈世贤微微一笑，看着陈国忠继续道：“当然，还有一层原因，借你们的手，布个局，把王宝留在差馆，更好办事。”
“我很高兴，你们选择了当英雄。”
说着，他拿起一瓶啤酒，‘滋啦’一下扣开拉环，递给陈国忠：“干了这瓶酒，以后大家就是自己人。”
“谁跟你自己人！”
华哥听到这句话，瞪着眼珠子：“陈世贤，我们是差人，绝对不会和你这个烂仔，同流合污。”
“你做局坑我们，休想拉我们下水！”
“华哥，我可没让你们删录像带。”
陈世贤敛起笑容，猛地看向华哥，不紧不慢地道：“做伪证、栽赃污蔑，贪墨脏款，你说你是差人？”
“差人是这么当的？”
“从你们删录像带，拿钱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回头路了。”
“要么回去当个罪犯，当个死人。”
“不然就破釜沉舟，跟我一起，送王宝上西天，你们自己看着办。”
陈世贤将话说得十分直白，华哥和众人表情一僵，全都沉默了。
他们不知不觉，已然忘记了差人这个身份，为了扳倒王宝，也变得不择手段。
或者说是被逼得没得选择。
他们不是怕死。
是怕死了，王宝还没倒。
最后，让坏人压一辈子，到死都抬不起头!
陈国忠伸手接过陈世贤手中的啤酒瓶，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泡沫顺着他的下巴，颈脖流下。
“咔！”
饮完这瓶酒，他一把捏扁易拉罐，做出了决定，看向陈世贤：“你想要我们帮你做什么？”
听到这句话，陈世贤笑了，递过去一方条纹手帕，笑着道：“陈sir，不要急，先擦擦嘴巴，注意点形象。”
陈国忠面容一囧，拿起带着古龙香水的手帕，轻轻擦拭了下巴的酒渍，继续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陈sir，我都说了，干了这瓶酒，大家就是自己人，自己人，当然不叫帮我做事，而是互帮互助。”
陈国忠脸色阴沉，一股火气从胸腔中升腾而起，陈世贤得寸进尺，想拉他们下水当‘自己人’。
让他们以后都提供方便。
他冷声道：“我们的合作只针对王宝，其他的，你别想，我们永远不可能是自己人！”
“陈sir，话别说得这么满，世界上，可不止王宝一个坏人。”
“华哥他们也不可能只当两天差人。”
陈世贤抬起头，看向漫天繁星，目光深邃幽怨：“很多时候，你们所谓的证据、律法，其实只是坏人用来对付你们的工具。”
“对付坏人，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暴制暴。”
（图，左1华哥、伟乐、陈国忠、琛哥，赴死F4，大家想他们有个好结局吗？亦正亦邪，很难评，不是绝对的正义，也不是绝对的坏人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