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库县安监局的办公楼蜷缩在梧桐树荫里，墙皮剥落处露出灰扑扑的水泥，活像件打满补丁的旧衣裳。
方俊推开锈迹斑斑的玻璃门时，挂在大厅的电子屏正循环播放廉政标语，泛着绿光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字映在积满茶垢的前台上。
“同志，我要举报。”
方俊敲了敲台面。
涂着玫红指甲油的指尖从手机屏幕上方探出来，前台姑娘眼皮都没抬，
“登记表在右边，自己填。”
听到这个声音，方俊不由的皱起了眉头，心里面压着火气还是没有爆发。
沾着油渍的登记簿躺在窗台缝隙里，圆珠笔芯早被抠得只剩空壳。
方俊盯着姑娘手机里外放的短视频——穿着清凉的男主播正扭腰摆臀，背景音里“感谢榜一姐姐”的娇嗔刺得人耳膜生疼。
“劳驾给支能写的笔？”
“你烦不烦啊！”
姑娘猛地把手机扣在桌面，镶满水钻的手机壳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光斑，
“没看见我正忙？填个表这么多事！”
方俊眯眼打量她胸前工牌：实习员·李晓芸。
他屈指弹了弹廉政屏保溅落的灰尘，液晶屏上顿时裂开蛛网般的指痕，
“你们赵主任在几楼？”
李晓芸这下抬起头也只看了方俊一眼，随后露出不屑的冷笑，
“你算老几？赵主任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李晓芸抓起手机就要继续刷视频，鲜红的甲片在屏幕上刮出刺耳声响，
“填完表回家等通知，快走快走！”
“你这叫什么态度？”
方俊过来的时候故意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就是想看看康库县的安监局情况。
没想到这里竟然散漫到了这种程度。
这个李晓芸应该还没过试用期呢，在前台服务都敢这么嚣张。
可想而知，这里拿着铁饭碗的在编公务员会是什么样子。
二楼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方俊闪身避开滚下楼梯的保温杯。
枸杞红枣洒在台阶转角处，被一双锃亮的鳄鱼皮鞋碾成猩红斑块。
“吵什么吵！”
油光满面的男人扶着栏杆探头，腋下夹着的公文包撑得鼓鼓囊囊，
“小李小点声，我午觉都让你吵醒了！”
“赵主任！”
李晓芸瞬间换上甜腻嗓音，“这人非要见您，我这就——”
“让他上来。”
赵德柱本来又想骂人，然而无意间扫过方俊腕间的手表，绿豆眼倏地亮起来，
“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副科长办公室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开裂的皮沙发上还印着可疑的油渍。
赵德柱沏茶时故意露出腕间的金表，滚水冲进紫砂壶溅起几滴，正落在方俊递来的举报材料上。
“我叫方俊，我是来这里举报施工对乱用劣质水泥。”
方俊说道，
“而且因为他们没有按照规定给员工提供安全措施，造成我父亲被掉落的钢筋砸断了腿。”
“我申请要求他们赔偿。”
“工程队用劣质水泥，还要赔偿？”
赵德柱翘起二郎腿，裤管提到脚踝露出褪色的红袜子，
“这事可大可小啊——”
他食指拇指搓了搓，金戒指在阳光下晃出一圈光晕，
“二十万，我保证王彪跪着给你爹道歉。”
方俊捏着茶杯的手背暴起青筋，君山银针在沸水里沉浮，像极了父亲躺在病床上的心电图，
“赵主任，国家三令五申严禁——”
“打住！”
赵德柱突然倾身逼近，蒜臭味喷在方俊脸上，
“跟老子讲法治，我真觉得你有些搞笑。”
他肥厚的手掌拍得举报材料簌簌作响，“在康库县，我赵德柱就是法！”
方俊简直要被他嚣张的态度给逗笑了，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呀。
“赵主任这么嚣张，就不怕惹事？”
一边说着方俊的脸色，一边已经冷了下来。
“呵呵，小子，你还年轻，年轻人气盛，我可以理解。不过没关系，等你经受几番社会的毒打，你就会明白了。”
赵德柱很是放松的身子，往老板椅上一靠，呵呵笑道。
“行，今天我就看看有没有人能治得了你。”
窗外的蝉鸣突然刺耳起来，方俊摸出手机拨通号码，
“喂，是市安检局何局长吗？”
“何局长，你们培养的好干部啊。我今天来康库县安监局举报违法乱纪情况，有位赵德柱同志，说要二十万才肯秉公执法。”
“还说在康库县他就是法。”
“咱们安监局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把法院都给兼并了。”
“装！接着装！”
赵德柱嗤笑着抓起桌面的中华烟，
“演的还挺像的，你要是能叫来市局领导，老子把这烟灰缸吃了！”
“主——人，方俊，我在开会。”
电话那边传来了有些怯懦的声音，和第1次见面时候，何子真的嚣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您稍等，不，我这就让下面的人查一下。您放心，我保证不会让这种海军之马继续留在队伍里面。”
挂了电话，方俊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何子真已经算是调出来了。
镶金边的华为手机突然在抽屉里震动，赵德柱瞥见来电显示的市安检局局长何子真，手一抖烟头烫穿了真丝领带。
他哆嗦着按下接听键，何子真冷冽的嗓音混着电流声炸响：
“赵德柱，你被停职了。”
冷汗顺着双层下巴滴进领口，赵德柱瘫在老板椅上，眼睁睁看着方俊掀开他藏在文件堆里的礼单。
茅台酒与金条的照片雪花般散落，最底下还压着王彪工程队的转账记录。
“正式的书面文件马上就到，我已经知会你们县纪委了。马上他们就会有人过来带着我给你的正式书面文件。”
“不不不，何局长，我——”
赵德柱都傻了，焦急的想要解释什么，对面却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些烟灰缸，赵主任打算怎么吃？”
方俊掂了掂镀金的貔貅摆件。
“我就在这里等着，也想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耐，尽管使出来。”
“把你背后的人叫出来解决这件事情，我就不用你吃烟灰了。”
楼下的李晓芸正偷偷补妆，瞥见冲进来的黑衣监察员，唇膏#34咔#34地断在嘴角。
她慌忙去关仍在播放热舞视频的手机，却碰翻了窗台的廉政登记簿——空白的纸页随风翻动，露出夹层里赵德柱让她销毁的举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