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几位读过书的属官,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在他们看来,皇子藩王就该端坐庙堂,心怀天下,谈论军国大事。
怎么能自降身份去琢磨赚钱这种俗事?
这简直是斯文扫地,有辱皇家威严。
福宁在一旁听着,急得直跺脚,却又不敢插嘴。
陆准看着他们那一张张写满“不可”、“荒唐”的脸,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只是淡淡地摆了摆手,轻声道:“声名?虚名罢了。”
说罢,他转头看向有些拘谨的赵文辉。
“赵文辉。”
赵文辉愣了一下,连忙起身。
“臣在。”
“你曾在户部任事多年,你来告诉大家。”
“钱,到底重不重要?”
“户部因为没钱,都发生过什么事?”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了赵文辉身上。
赵文辉脸色微微发白,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些犹豫。
揭朝廷的短,尤其是在这种场合,并不是明智之举。
但迎着陆准那双平静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眸子。
他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躬身领命。
“是,殿下。”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几分沉重与无奈。
“回禀殿下,诸位同僚。”
“钱,于国于民,重于泰山。”
“臣在户部之时,国库空虚,早已不是秘密。”
“三年前,江南大水,数十万灾民流离失所,嗷嗷待哺。”
“户部几番筹措,最终拨付下去的赈灾银两,不足所需之三成。”
“多少百姓,因此饿死,或卖儿卖女,惨不堪言。”
席间一片寂静,只剩下赵文辉沉痛的声音。
“还有西境边军。”
“将士们浴血奋战,保家卫国。”
“可朝廷五年前许诺的赏赐,至今……至今仍有大半未能发放到位。”
“边军缺饷,衣甲不全,兵器老旧,早已是常态。”
“若非边将们尚能约束,恐早已生变。”
“至于各地年久失修的河道、桥梁、官道……更是数不胜数。”
“非是不想修,实是……无钱可修。”
赵文辉每说一句,牛永利、钱谭等人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他们虽然身在京城,但多是中下层官员,对于这些朝廷的窘迫内情,知之甚少。
此刻听赵文辉这个户部“老人”亲口说出,只觉得触目惊心,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原来,他们效忠的大雍,早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原来,钱,真的如此重要。
重要到关乎数十万灾民的生死,关乎边疆的稳定,关乎国家的命脉。
先前那点关于“藩王经商有辱身份”的清高想法,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如此苍白无力。
陆准看着众人脸上变幻的神色,缓缓站起身。
“本王不是饱读诗书的儒生。”
“本王,是实用主义者。”
“本王不在乎那些虚名。”
“本王只知道,没有钱,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没有钱,拿什么去招兵买马,整顿军备,在这辽东立足?”
“没有钱,拿什么去赈济灾民,让那些食不果腹的女真人、汉人,能活下去?”
“没有钱,拿什么去修桥铺路,兴修水利,让这片贫瘠的土地,变得富庶?”
“靠圣人口中的仁义礼德吗?”
陆准的目光扫过众人,情绪略显激动的说道:“仁义道德,填不饱肚子,也挡不住刀枪。”
“我们要想在这里站稳脚跟,要想改变辽东的现状,要想为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做些实事。”
“第一步,就是赚钱!”
“赚足够多的钱!”
话音落下,整个院子鸦雀无声。
牛永利等人怔怔地看着陆准,看着他那张年轻却写满沧桑的脸,看着他那头在风中微微晃动的白发。
他们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被贬谪而来的辽王殿下。
陆准是下定决心要给自己的这些班底好好洗洗脑了!
如果他们一直抱着圣贤书那点东西不放,对他而言,这群人将毫无用处。
想到这,陆准放下酒杯,凝重的声音再次响起,“所以,从今天起,本王要你们,放下过去那些所谓的身份。”
“放下那些读书人可笑的清高与傲骨。”
“更要放下你们心中,对异族的偏见与隔阂。”
他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牛永利、钱谭、赵文辉等人,最终定格在那些略显局促的家眷身上。
“在这辽东,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得好,我们就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汉人也好,女真人,匈厥人,高丽人也罢,只要他们愿意归顺,愿意与我们一起,建设这片土地。”
“他们,就是我们的朋友,我们的臂助。”
“明白了吗?”
牛永利等人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脸上火辣辣的。
他们之前还在为殿下的“软弱”而担忧,为他的“不务正业”而腹诽。
此刻才幡然醒悟。
这位殿下,哪里是软弱?
分明是隐忍。
哪里是不务正业?
分明是务实到了极点。
什么皇子威严,什么士农工商,在这人命如草芥的边陲之地,能活下去,能站稳脚跟,才是最大的道理。
而殿下口中的“一视同仁”,更是让他们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格局与胸襟。
他们也彻底明白了殿下之前所言的“凡我子民,尽皆一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哪里是被贬谪的废物皇子。
这分明是一位……胸怀沟壑,志在四方的雄主啊!
“我等……我等先前误会殿下了!”
牛永利第一个站出来,这个粗犷的汉子,此刻眼眶竟有些泛红,声音带着羞愧与激动。
“我等鼠目寸光,险些辜负殿下厚望!”
“请殿下恕罪!”
钱谭、赵文辉等人也纷纷起身,对着陆准深深一揖。
“臣等糊涂!“请殿下恕罪!”
“我等愿誓死追随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众人声音激动,眼神里充满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狂热。
他们看清了,也想通了。
跟着这样一位有魄力、有手段、更有远大目光的主君。
哪怕是在这苦寒之地,也未必不能建立一番工业。
陆准看着他们这副模样,眼中闪过满意之色。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一个团队,首先要思想统一,目标一致。
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
“都起来吧。”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诸位能明白本王的苦心,本王甚是欣慰。”
他端起酒杯,再次示意。
“今日,大家吃好喝好。”
“休息三日,养精蓄锐。”
“三日之后,我们……正式开工!”
“是!殿下!”
众人轰然应诺,举杯共饮,气氛再次推向高潮。
就在这时,府邸那扇刚刚修补好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
吱呀一声,伴随着嚣张的脚步声。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出现在门口。
二人正是辽东都护,周隆昌,与副都护,赵尔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