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后花园。
琉璃瓦檐垂落的晨雾还未散尽,白月季在青瓷花盆里开得正好。
孟明舒的银剪刀卡在花枝第七个骨节处,似乎犹豫着要不要剪掉。
“夫人。”钟管家皮鞋尖在青石板前收住,古龙水混着祠堂特有的沉香味漫过来,“昨晚有人触发了祠堂后山的生物识别锁。”
剪刀猝然合拢时,露珠顺着截断的花茎滚落。
孟明舒盯着跌落在裙裾上的水痕,孔雀蓝真丝旗袍立刻洇出深色斑点。
“几点发现的?”孟明舒指尖抚过花苞上,声音比雾还轻。
“巡夜的老赵五点换班时,看见后山柏树林有手电光。”
钟管家掏出手机,照片里的泥地上留着凌乱交错鞋印,且鞋印纹路及大小不一。
看来闯进祠堂后山的不只一个人。
孟明舒面色微沉,银剪花突然深深扎进腐殖土里,语气冷洌,“监控呢?”
“回夫人,这两天祠堂所有摄像头都在检修。”
钟管家袖口露出半截纱布,隐隐渗着碘酒的颜色,语气顿了顿,缓声道:“安防公司,是谢先生找过来的。”
孟明舒听出了他话里的弦外之音,扯下手套扔在波斯菊丛中,羊皮手套立刻沾上橙黄花粉,嘲讽道:“钟管家,你失职了,这等小事竟然需要谢先生插手处理。”
谢文州日理万机,什么时候有闲情管起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祠堂后山,是谢家禁地,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
当然,任何人不包括谢文州和孟明舒。
因为后山埋了见不得光的东西,所以被称之为禁地。
严加看守,主要是拦着别人不让轻易靠近。
钟管家把头埋得极低,恭谨道:“是我失职,请夫人责罚。”
“备车。”孟明舒接过佣人递来湿润的丝帕,仔细擦拭保养得宜的双手,吩咐道:“去祠堂。”
祠堂后山,雾气缭绕,一座无碑的坟墓静静地躺在柏树林中。
雨后的腐殖土泛着腥甜,孟明舒的细高跟陷进泥里。
她望着眼前翻新的土堆,心猛地一沉。
“挖。”孟明舒冷冷地吩咐道.
四个保镖的军工铲撞上硬物时,惊飞了柏树林深处的寒鸦。
檀木棺材盖掀开的刹那,孟明舒嗅到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
本该躺着谢文州残骸的锦绣衾被里,如今空空如也。
孟明舒的脸色变得惨白,她紧紧咬住下唇,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
“钟管家,去请谢先生来。”孟明舒的声音颤抖着,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然而,没等钟管家转身,引擎声刺破山间浓雾。
不多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不用了,我已经来了。”谢文州淡淡地说道,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十五年零两个月了。”孟明舒突然抚过他右耳后那道疤,手术刀曾在这里切开皮肉重塑下颌线,“我听说,当年给你缝合伤口的陈医生,前两天在公海游轮失足坠海了。”
“明舒,你教过我的。”他指尖划过她颈动脉,那里有谢文州用烟头烫的疤,“死人要埋在活人心里才最安全。”
腐叶在他们脚下发出碎裂的呻/吟。
“是啊,袁见山。”孟明舒盯着他,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却比哭还难听,“我教你的那些招数,你如今全都用到我的身上来了。”
再次听见袁见山三个字,谢文州竟生出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太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久到他几乎都忘记自己的本名叫袁见山。
许多次在照镜子的时候,他都想不起来自己原来的模样。
是呀,落魄潦倒的不堪过往,是他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回忆起来的噩梦。
“陈医生公海游轮失足坠海,移走谢文州的骸骨……”孟明舒敛起笑意,眸光如寒霜,“你这是害怕我把你的身份公诸于世?”
“害怕,倒说不上。”谢文州,哦不,应该说是袁见山才对,他的神情从容淡定,“你和我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揭穿我的身份,不就等于把你杀人藏尸的罪行给曝光了吗?”
袁见山走到孟程舒的跟前,伸手轻轻撩起她额前的一缕碎发至耳后,俯在她耳边的声音比这山雾还要寒凉,“别忘了,当年是你把刀子捅进谢文州腹部的。”
“也是你,安排陈医生帮我改头换脸的。”
孟明舒顿觉背脊生寒,狠狠打开他的手,往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满眼都是疏离厌恶,“是我眼瞎,养了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看着他,似乎想从这张脸上找到当年那个少年的影子。
时间过得可真快,掐指算一算,她与袁见山认识竟已三十年了。
那年,她刚大学毕业,如愿顺利当上一名记者。
入职报社半年后,有一天接到领导的通知:云芜市宜山县发生7.9级强烈地震,受灾严重,数百栋房屋损毁、倒塌。
灾情发生后,多支救援力量迅速驰援灾区,报社特派记者孟明舒和另外三名同事立即奔赴震区,深入救灾一线,直击救援现场,及时发回震区最新报道。
初生牛犊不怕虎,她满腔热血只为给大家还原最真实的灾区实情。
完全忽略了余震随时都会卷土重来吞噬一切。
钢筋刺穿左肩的瞬间,孟明舒听见体内骨头碎裂的声音,
定制款防刮采访服被碎石划得支离破碎,露出内里丝绸衬裙的暗绣。
“有人吗?”她的呼喊震落簌簌水泥灰。
右腿被承重梁压得发麻,铂金钢笔滚进裂缝深处,笔帽上刻着的孟氏集团徽章反着微弱的光。
第五次余震来袭时,她终于摸到录音笔,颤抖着按下开关,“这里是宜山中学东南侧……咳……此时此刻,我也被余震埋在了废墟之下。我需要救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孟明舒的理智一点一点被疼痛和黑暗吞噬。
就在她意识渐渐溃散之际,瓦砾堆突然透进一线天光。
少年带着山野气息的手臂破开碎石,指甲缝里嵌着红泥土与青苔。
他徒手掀开压住她腿部的断梁时,孟明舒看清他的硬朗五官,“喂,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