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屈指叩响檀木门板时，指节还沾着些许未擦净的血渍。
没想到是陈辛瑶开的门，他下意识将右手背到身后。
玄关射灯在陈辛瑶锁骨投下蝶翼状阴影，老黑盯着她领口露出的红绳玉佩，突然被烫着似的移开视线。
他微微俯身，态度恭恭敬敬，喉结滚动两下才发出声音，“辛瑶小姐。”
陈辛瑶仔细端详着他，从头到脚。
皮肤更黝黑了些，人也清减了不少。
对她的态度，似乎也更疏远了。
她攥住真丝连衣裙的腰带穗子，指甲几乎掐断金线。
脑海里忍不住闪过过往回忆——
身后是十几名持械的敌人穷追不舍，是眼前这男人背着她穿过三条暗巷躲避，湿透的衬衫下肌肉虬结如盘龙。
“别怕，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害得了你，我会护你安全离开这里的。”
可此时此刻，他却又退回到那副钢板浇筑的冷漠面具里，与她刻意保持着距离。
陈辛瑶有些不悦，“我说过的，叫我辛瑶就行。”
他抬眸时，陈辛瑶看见眼睛泛着熬夜后的血丝，瞳孔里映着自己披散长发的倒影。
“好的，辛瑶……小姐。”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片落叶，尾音被刻意咬碎在齿间。
陈辛瑶气得想骂人。
怎么会有他这样冥顽不灵的人？
谌晞用茶盖拨弄浮沫掩饰笑意，青瓷杯沿遮不住她上扬的眼尾。
陈辛瑶把谌晞的表情全都看在眼里，更是气得踢翻脚凳，高跟鞋飞出去，恰好撞在老黑沾泥的军靴上。
老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俯下身捡起高跟鞋，走到陈辛瑶的面前，语气倒是温柔了不少，“穿上吧，地板凉。”
陈辛瑶眉眼舒缓了不少，又忍不住逗他，“要不，你帮我穿。”
老黑冷着脸，毫不犹豫用义正辞严的口吻拒绝，“辛瑶小姐，男女授授不亲。”
陈辛瑶翻了一白眼，“那你之前背我，抱我的时候，怎么不说男女授授不亲？”
“那是……”老黑嘴角狠狠抽搐了两下，脸色憋得发红，“那是因为……因为你当时受伤了，情非得已。”
一句“情非得已”戳得陈辛瑶心窝子疼。
这些年，他们俩的状况一直都是：她进他退，她追他躲。
总之，不给她一点点机会。
陈辛瑶好不容易缓和的眉眼，此时此刻又皱成一团，“你……”
谌晞打断陈辛瑶的话替老黑解围，“好啦，你就别为难他了。难不成你想看他挨四爷的板子？”
陈辛瑶瞬间哑火。
她突然想起陈辛澈要把老黑从她身边调离安排去保护谌晞时，她曾气势汹汹地质问过他——
“你的眼里只有谌晞，就没有自己妹妹？”
陈辛澈盯着她，“如果你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也不想他成为一具尸体，那你就按我的意思去办。”
今天，她的情绪又失控了。
谌晞暗自叹了口气，抬眸问老黑，“找我什么事？”
“四爷请晞姐去总堂会。”
“总堂会？”陈辛瑶声音顿时拔高两个度，“是发生了什么事？”
四海会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重要事项才会在总堂会商议以及处理。
平时父亲陈四海召见他们议事，都是在四海堂。
“曹坤那狗杂碎现在ICU里躺着。”老黑面色微沉，“是曹江状告到四爷面前，说谌晞必须要给他一个说法。”
老黑口中的曹江就是曹坤的父亲，人称曹爷。
当初那一枪就该崩了他脑门！
陈辛瑶太熟悉四海会总堂会厅的那些破规矩了。
去年清理叛徒飞溅的血珠，没准现在还嵌在那十二扇雕龙屏风的檀木缝隙里。
陈辛瑶情绪颇有些激动，“也不看看自己儿子到底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还有脸恶人先告状。”
谌晞从她拔枪那刻，就料到会有今天，情绪相当稳定，从沙发里起身，对老黑道：“行，我知道了，换身衣服就过去。”
“谌晞，有危险。”陈辛瑶拽住谌晞的胳膊，面色沉得厉害，“他们是故意调开我哥的。”
陈辛澈前脚刚走，后脚就派人来请谌晞。
谌晞解开缠在腕间的绷带，露出结痂的伤痕，自嘲道：“我们这行哪天不是在刀尖舔血？”
也许只有在死亡那一刻起，才会停止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
陈辛瑶清楚谌晞根本没有说拒绝的余地，四海会规矩森严，谌晞要是违抗命令，帮会那些老家伙会找些莫须有的罪名安在她的头上，“我陪你一起过去。”
老黑突然向前半步挡住门框，阴影笼罩住两个女人，喉头颤动却说不出话。
陈辛瑶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硝烟味混着止血粉气息，语气因慌张而乱了节奏，“你是不是受伤了？”
“四爷说......”老黑拇指摩挲着虎口老茧，“只许晞姐单独去。”
“他们就是故意调走我哥的。”陈辛瑶抓起茶几上的瑞士军刀甩开利刃，寒光劈开凝滞的空气，刀尖戳进红木，厉声道：“他们到底是要干嘛？”
老黑垂在裤缝边的手指抽搐两下。
“想干嘛？”谌晞讥讽道：“老子想替儿子出气呗。”
“这个事情，你们谁都不许告诉陈辛澈，听见没？”
老黑犹豫片刻，轻“嗯”了一声算答应。
陈辛瑶抿嘴不说话，不答应也不拒绝。
谌晞回房间换了身黑色的衣服。
跟每次执行任务时一样，喜欢换上一全身黑。
因为纵使受伤流血，别人看着也不明显。
同情的、讥笑的、幸灾乐祸的眼神，她早就看够够的了。
望着谌晞渐行渐远的背影，老黑收回视线，偏头望向陈辛瑶，“这事，真的不告诉澈哥？”
“为什么不告诉他？”陈辛瑶伸出手指戳了戳老黑的胸膛，“连人家的生命安危都保护不了，还整天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人家后边瞎转悠个屁啊？！”
“这是想追人谈恋爱吗？这是想着怎么给人家收尸！”陈辛瑶瞪了他一眼，“他要是保护不了她，就把她让给有能力的人来保护。”
“还四海会太子爷，呸！连个女人都护不住。”
老黑：“……”
他不该问的。
连累澈哥被蛐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