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宁明诚靴子重重碾过积雪,“女子未嫁从父的道理你不懂?少做这些丢人现眼的事情,紧赶给我滚进去!”

    “宁大人好大的官威啊。”苏老爷子被家仆搀下马车,鸠杖砸在青石板上咚的一声响。

    “当年文佩尸骨未寒,你就以正妻之礼迎这贱人过门时,怎么不提礼义廉耻?”

    宁明诚额头青筋暴起,可眼前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不敢对岳父发作,只得强压怒火道:“岳父大人,此乃宁家家事......”

    “谁是你岳父?”苏老爷子冷笑,“老夫今日是陪外孙女来断亲的!”

    雪粒子突然密集起来,扑簌簌打在众人衣袍上。

    宁舒蕴拢了拢斗篷,察觉到目光。

    她望向缩在角落的宁鸿朗,少年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窦秀婉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都杵在外头喝风么?”宁世昌拄着拐杖出现在影壁后,老脸皱得像风干的橘皮,“进来说话!”

    正厅里炭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凝滞的气氛。

    “荒谬!”宁明诚暴喝一声,额角青筋暴起,“自古以来,子女从父姓,岂有擅自改姓的道理?你眼里还有没有祖宗家法?”

    窦秀婉假意劝道:“老爷息怒,舒蕴年纪小不懂事,您慢慢教......”

    话虽如此,她眼中却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

    宁舒蕴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断亲书:“父亲若还念半点父女之情,就不会在将军府前那般羞辱女儿。女儿心意已决,今日请李大人做个见证。”

    宁明诚见状,立刻摆出慈父嘴脸:“舒蕴啊,为父知道你心里有气,但那日去将军府也是为你好。玄甲将军若真对你有意,为父自然......”

    “父亲!”宁舒蕴突然提高声音,眼中寒光乍现,“您口口声声为我好,可曾想过女儿的名声?您带着全家人去将军府闹事,是生怕京城人不知道女儿‘失了清白’吗?”

    她环视一周,目光如刀:“还是说,您就是打的这般主意?在父亲眼中,女儿的名节不过是攀附权贵的筹码?”

    宁明诚被戳中痛处,恼羞成怒:“逆女!你这是跟父亲说话的态度?”

    “父亲?”

    宁舒蕴轻笑一声,眼中却泛起泪光,“我母亲病重时,您在窦姨娘房里;我及笄礼上,您因公务缺席;我被宁安冉陷害时,您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将我关起来......这样的父亲,女儿实在不敢认。”

    宁安冉闻言,尖声叫道:“宁舒蕴!你血口喷人!我何时陷害过你?”

    “需要我当着李大人的面,说说你与萧景逸是如何设计我的吗?”宁舒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或者,说说你是如何爬上了姐夫的床?”

    宁安冉脸色煞白,踉跄后退几步。

    窦秀婉急忙扶住女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李大人适时上前,拱手道:“宁大人,按大周律例,子女成年后若有正当理由,经官府见证,可改随母姓。令爱既有此意,不如......”

    “李大人!”宁明诚急声打断,“这是宁某家事,不劳费心!改日再请您府上小聚...”

    苏文涛冷笑:“现在知道是家事了?当初虐待我妹妹、苛待外甥女时,怎么不想想这是家事?”

    场面再度混乱起来,宁家人与苏家人吵作一团。

    宁舒蕴站在风暴中心,却异常平静。

    她看着宁明诚气急败坏的样子,看着窦秀婉虚伪的嘴脸,看着宁安冉嫉恨的目光,心中一片冰凉。

    只有宁鸿朗,那个半大少年,红着眼睛走到她面前:“长姐,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走?”

    宁舒蕴鼻尖微酸,不想对这个少年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只是淡笑摇了摇头。

    宁明诚见状,突然暴喝一声:“鸿朗!回来!她既已不是宁家人,你也不必认这个姐姐!”

    宁鸿朗倔强地站在原地不动,眼泪却大颗大颗往下掉。

    李大人见时机成熟,高声道:“诸位静一静!既然宁小姐执意断亲,又有苏家作保,本官今日便做个见证。宁大人若无异议,就请在这文书上签字画押吧。”

    宁明诚脸色铁青:“我不同意!她生是宁家人,死是宁家鬼!”

    宁舒蕴闻言,突然轻笑出声:“父亲这话说得有趣。”

    她缓步走到宁明诚面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不如你就当我是讨债鬼吧。”

    宁明诚瞳孔骤缩,不明所以。

    宁舒蕴已退后一步,朗声道:“父亲既然执意不肯,女儿只好请李大人按律办理了。大周律例,子女若受父母虐待,经官府查实,可强制断亲。”

    “虐待?”宁明诚怒极反笑,“我供你吃穿,让你读书习礼,何来虐待?”

    宁舒蕴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这是女儿这些年来记下的账目。”

    “父亲请看,窦姨娘克扣我院中用度共计三百七十二两;宁安冉毁我衣物首饰价值二百余两;父亲您以各种名目从我这里拿走的银两,足有上千两......”

    她翻到最后一页:“最要紧的是,母亲留给我的嫁妆,如今还剩多少?”

    宁明诚脸色大变,伸手就要抢夺账册。

    苏文涛眼疾手快,一把将宁舒蕴护在身后。

    李大人见状,叹息道:“宁大人,事已至此,何必闹得如此难堪?令爱既有此心,不如成全了她。”

    窦秀婉突然开口:“老爷,既然舒蕴心意已决,不如......”

    她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横竖她与苏家亲近。”

    宁明诚狠狠瞪了她一眼,却也知道大势已去。

    他咬牙切齿道:“好!好一个宁舒蕴!今日你走出这个门,就永远别回来!”

    宁舒蕴微微一笑,向李大人行了一礼:“有劳大人了。”

    签字画押的过程异常顺利。

    当宁舒蕴三个字最后一次落在纸上时,她的手微微颤抖。

    从此以后,她就是苏蕴了。

    “且慢!”宁世昌突然高声道,“按族规,断亲者需受二十脊杖,逐出族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