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

    雪后的夜空格外清澈,一弯冷月悬在苏府飞檐之上,将青砖地面照得泛着幽蓝的光。

    府内早已熄了灯火。

    唯有东跨院还亮着一盏孤灯,映出窗纸上伏案疾书的纤细身影。

    苏舒蕴披着件月白色绣梅花的薄袄,正就着烛光整理母亲的遗物。

    白日里从宁府带回的物件堆了半间屋子,每一件都承载着太多回忆。

    她指尖轻抚过母亲用过的青瓷笔洗,冰凉的触感让她恍惚间又看见那双执笔教她写字的手。

    “小姐!”燕儿慌慌张张推门而入,带进一股刺骨寒气,“不好了!府外来了好多官兵!”

    苏舒蕴手中笔洗”咚”地落在案上,溅起几滴水珠。

    她快步走到窗前,掀开一角窗纱。

    府门外火把如龙,映出黑压压一片士兵,森冷的铁甲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是玄甲军。”她轻声道,指尖不自觉地松开了掐进掌心。

    燕儿急得直跺脚:“老爷他们已经在前院了,小姐快躲起来吧!”

    苏舒蕴却转身从妆匣底层取出一把鎏金小弩,冷静地塞进袖中:“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世不成?”

    她拢了拢鬓发,月白色身影如一片雪花飘向院外。

    燕儿急急追上,却被主子一个眼神制止:“去告诉菀菀,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出来。”

    前院早已灯火通明。

    苏老爷子披着狐裘立在阶上,鸠杖重重杵地,身后站着苏家三位舅舅,个个腰佩长剑。

    府中护卫手持火把严阵以待,将庭院照得亮如白昼。

    “周将军深夜率兵围我苏府,是何道理?”苏文涛声如洪钟,在寂静的夜里格外震耳。

    大门外,玄甲军如黑潮般分开,一道高大身影缓步而来。

    他一身玄铁轻甲,猩红披风垂至脚踝,每走一步都带着干军万马的气势。

    “奉旨查办宁府纵火案。”

    他声音不大,却让院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苏小姐涉嫌纵火毁宅,本将军奉命带人回去问话。”

    苏老爷子冷笑一声:“好大的官威!我外孙女今日才与宁家断亲,夜里就有人上门拿人,这消息传得倒是快!”

    周重云面色不变,从怀中取出一卷公文。

    “宁世昌连夜进宫告了御状,圣上震怒,命玄甲军即刻拿人。”

    他抬眼扫过苏家众人,目光在掠过某处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苏小姐何在?”

    “我在这里。”

    清冷的女声从回廊处传来。

    苏舒蕴缓步走入火光中,月白色衣裙在夜色中如一片新雪。

    她发髻简单挽起,只簪一支白玉簪子,却衬得肌肤如玉,眉眼如画。

    周重云喉结微动,握刀的手紧了紧。

    “蕴儿回去!”

    苏文斌急得额头青筋暴起,“这里有舅舅们在,轮不到你一个小姑娘出头!”

    苏舒蕴却走到外公身边,轻轻按住老人颤抖的手:“外公别急,孙女随将军走一趟便是。”

    她抬眼看向周重云,眼中一片平静,“不知将军要带我去何处?”

    “宗正寺。”周重云声音冷硬,却在无人注意时对她几不可察地眨了眨眼。

    苏老爷子突然暴喝一声:“休想!今日谁敢动我外孙女一根手指头,老夫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讨个说法!”

    说着竟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横在身前。

    场面顿时大乱。

    “父亲!”

    “老爷子不可!”

    苏家众人惊呼着要上前,却被老爷子一个眼神喝退。

    周重云眉头紧锁,突然抬手一挥:“退下!”

    玄甲军整齐划一地后退十步,将空间留给双方。

    “苏大人,借一步说话。”

    暖阁里炭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剑拔弩张的气氛。

    “实不相瞒。”周重云声音压得极低,

    他这才上前,声音压得极低:“老爷子,今日不是我周重云来,也会有其他人来,下官只是奉命行事。”

    “宁世昌那老匹夫在御前哭诉,说苏小姐烧了半个宁府,圣上不得不管。”

    “而宁府今夜确实走了水,火势比白天那场更猛,烧毁了半个西跨院。”

    苏舒蕴心头一凛。

    她白日里确实烧了母亲生前住的小院,但火势控制得极好,绝不可能蔓延。

    这分明是有人借题发挥!

    “蕴儿别怕。”二舅母王玉英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侧,将一件厚实的斗篷披在她肩上,“有我们在,谁也带不走你。”

    苏老爷子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周重云:“那你待如何?”

    “让我带她走。”

    周重云抬头,眼中是从未有过的诚恳,“下官以性命担保,绝不会让苏小姐受半点委屈。宗正寺那边我已打点好,不会关大牢,只在一处僻静院落暂住几日。”

    苏文涛狐疑地看着他:“周将军为何对我外甥女这般照顾?”

    周重云唇角微扬,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苏小姐快人快语,敢作敢当,倒是很对本将军的胃口。”

    苏家众人想起这位将军与宁明诚结下的梁子,再联想到他素来我行我素的作风。

    忽然就明白了为何这位铁血将军会站在阿蕴这一边。

    周重云顿了顿,意有所指,“况且…苏小姐这样的贵人,还是放在眼皮底下看着安心。”

    苏舒蕴忽然轻笑一声:“舅舅,外公,不必为难将军了。孙女随他去便是。”

    她向前一步,几乎贴着周重云站定,“将军,请吧。”

    她转身时发梢扫过周重云玄甲,带起一缕幽香。

    男人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收紧,又强迫自己松开。

    “来人,备车。”他高声命令,又压低声音对苏老爷子道,“三日后,必全须全尾送回来。”

    苏家众人面面相觑,终究是老爷子长叹一声,收了匕首:“蕴儿,万事小心。”

    玄甲军的马车通体玄黑,车窗封得严严实实。

    周重云亲自掀开车帘,作势要扶苏舒蕴上车,却在触及她手腕的瞬间微微用力,将她整个人带得向前一倾。

    “小心台阶。”他声音平稳,手上却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她的腕骨。

    苏舒蕴垂眸掩去眼中笑意,端庄地坐进车内。

    车帘放下的一刻,她听见周重云对副将吩咐:“直接回宗正寺,任何人不得靠近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