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日,雪絮时疏时密地飘着。
苏府张灯结彩,檐下新挂的绛纱灯笼在暮色中轻轻摇曳,将积雪映成温暖的橘红色。
“蕴儿,尝尝这个。”外祖母宋清蕙将一块金丝蜜枣糕放进苏蕴面前的青瓷碟里。
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苏蕴捏起糕点,蜜糖的甜香在舌尖化开,恍惚间仿佛看见母亲含笑的面容。
她眼眶微热,连忙低头抿了口茶掩饰。
“阿蕴姐姐,发什么呆呢?”苏菀菀突然从背后扑来,发间银铃叮当作响,“快来帮我贴窗花!”
苏蕴被拽着起身,绣鞋踩在回廊新铺的红毡上,软绵绵的不着力。
远处传来舅舅们爽朗的笑声,大舅苏文涛正带着几个表弟在院中打雪仗,二舅母王玉英带着丫鬟们穿梭于厨房与正厅之间,空气中飘着炖肉的香气。
这是她改姓苏后的第一个新年。
“发什么愣?”
苏菀菀将一张鲤鱼跃龙门的剪纸塞进她手里,“喏,贴你窗上。”
苏蕴接过剪纸,指尖抚过细腻的纹路。
往年这个时候,宁府也会张灯结彩,但那些热闹从来与她无关。
她总是独自守在母亲的小院,听着远处推杯换盏的声音,直到守岁的更鼓敲响。
“表姐?”苏菀菀歪头看她,“你今日怎么总走神?”
苏蕴慌忙回神,将剪纸贴在窗棂上:“没什么,就是...有些不习惯。”
确实不习惯。
这样喧闹温暖,属于她的新年,像一场太过美好的梦。
天色渐暗。
苏府正厅中央摆开了一张红木大圆桌。
苏老爷子端坐主位,三个儿子携家眷依次围坐,孙辈们则挤在长辈之间的空隙里。
苏蕴被安排在老夫人身边,面前的小碟很快被各种菜肴堆成小山。
“蕴丫头太瘦了。”大舅母陈令容又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她碗里,“得多补补。”
苏蕴低头扒饭,热气熏得眼睛发酸。
席间觥筹交错,舅舅们轮流敬酒,表弟们嬉笑打闹,连向来严肃的外公都多喝了几杯,苍老的面容泛着红光。
窗外不知谁家先放了烟花,砰的一声在夜空中绽开,映得满室流光溢彩。
苏菀菀欢呼着拉她到廊下看烟花,表弟们吵嚷着要放爆竹,整个苏府沉浸在喜庆的氛围中。
苏蕴仰头望着漫天绚烂,心却飘向了那座冷清的将军府。
此刻他在做什么?是否也望着同一片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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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甲军营的校场上,积雪被踩出杂乱的脚印。
周重云卸了铁面具,眉骨上的疤痕在火把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
“将军,去我家喝两杯?”副将赵虎搓着手哈气,“我婆娘炖了羊肉,正好守岁。”
周重云系大警的手顿了顿,眼前恍惚浮现苏蕴在苏府团圆的情景。
他扯了扯嘴角:“滚吧,大过年的别在老子跟前晃悠。”
赵虎早已习惯自家将军的臭脾气,笑嘻嘻地行了礼,带着几个亲兵走了。
校场很快空了下来,只剩北风卷着残雪打旋儿。
周重云翻身上马,玄色披风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马蹄踏过积雪的长街。
沿途家家户户门前都贴着崭新桃符,孩童的欢笑声隔着院墙传来。
将军府门前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值守的亲兵。
昨日还热闹非凡的府邸,今日安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周重云甩镫下马,靴底碾过门槛内未扫净的积雪,咯吱作响。
卧房还保持着苏蕴离开时的模样。
妃色床帐,绣着合欢花的锦被,连妆台上的梅花都还新鲜着。
周重云站在门口愣了片刻,突然觉得这房间空得刺眼。
他脱去铠甲,三两步走到床前,重重倒进柔软的被褥里。
枕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沉水香,是苏蕴身上的味道。
周重云把脸埋进去深深吸气,仿佛这样就能将她揉进骨血里。
“没良心的小东西...”他哑声咒骂,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床单上细微的褶皱。
这里曾躺着他朝思暮想的人,如今只剩冰冷的锦缎。
忽然,指尖触到个硬物。
周重云掀开枕头,一个绣着如意纹的红色锦囊静静躺在那里。
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几枚崭新的金瓜子,还有张折得小小的纸条。
周重云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是苏蕴娟秀的字迹:“给重云压岁,平安喜乐。”
他盯着那字迹,胸腔里有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周重云猛地站起身,将荷包小心塞进贴身的暗袋。
他必须见她,现在就要。
-
苏府的守岁宴持续到亥时,老夫人终于面露倦色,扶着丫鬟的手缓缓起身。
“祖母慢些。”苏蕴连忙上前搀扶,却被大舅母陈令容轻轻拦住。
“你今日忙前忙后也累坏了。”陈令容接过她手中的茶盏,温声道,“早些回小院歇着吧,这里有我呢。”
苏蕴顺势起身,朝众人福了福:“那蕴儿先告退了。”
走出正院时,檐下的红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她下意识拢了拢斗篷的领口,踩着青石小径上斑驳的雪痕往小院行去。
“燕儿,今儿除夕,你也早些歇着罢。”苏蕴轻声吩咐。
待燕儿退下后,才在菱花镜前缓缓坐下。
她才抬手取下白玉响铃簪,青丝如瀑般垂落。
突然,窗棂传来轻微的敲击声。
苏蕴心头一跳,轻手轻脚走到窗前,掀开一角帘子。
月光下,一个穿着苏府仆役衣裳的高大身影站在窗外。
虽然戴着普通的棉帽遮掩,但那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她闭着眼都能认出来。
她的心跳陡然加速,连忙打开窗户。
寒风裹着雪花卷进来,周重云敏捷地翻窗而入,顺手将窗户关严。
“你疯了吗?”
苏蕴压低声音,却掩饰不住眼中的惊喜,“府里这么多人...”
周重云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炙热的唇直接封住了她的责备。
这个吻又凶又急,像是要把这两日的思念都补回来。
苏蕴被他吻得腿软,只能攀附着他的肩膀。
“我想你了。”分开时,周重云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他粗糙的拇指抚过她红肿的唇瓣。
“晨起时想,”低沉的嗓音混着灼热的呼吸,“入夜了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