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棘手难题，向远并非是第一次处理，所以做坏人都做出经验来了。
但这回他没有料到，自己碰到了厉害角色。
当李河眉弄懂了他说的内容以后，立刻发飙了。
“什么？你们的合同里竟然有这种条款？！”
那一刻，她的每根头发丝上都写着愤怒。
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教学主管向公子，着实被她的气场惊到了：
“这些明明都写在合同里的，你也签了字的。”
“别跟我扯这个！
我就问你，如果不带上律师，你这辈子签的所有非性命攸关的霸王合同，你真的能看得懂吗？
或者，你真的会一字一句地去看吗？”
这倒是实话。
任何公司里的既定合同，不但很霸王，而且没有一个是能让普通人看得懂的。
向远继续紧抓要害：
“李小姐，争吵是没有用的，成年人的每一次签字，都是具有法律效力的，您是亲手签了字的。”
“好！我不跟你讲法律的事情，咱们先谈谈，当初我来你们学校上课，你们课程主管是怎么推销班课的：
啊！你买的课时越多，优惠就越多！”
“事实的确如此呀！”
“没错！但问题是，我当时反复确认，如果我买很多课时，将来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当时课程主管丝毫没有跟我提，如果班级只剩一个人的时候，需要将剩下的课时减半！
你说，这算不算刻意隐瞒？”
向远避开她的问题，唐僧念经一般，继续谈合同条款：
“或许课程主管认为，既然合同里已经写得明明白白，就不需要反复啰嗦了吧？”
“这是你认为。但站在我的角度，这就是误导户！”
向远开始摆烂：“学校的合同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行！你既然这么说，我马上就把这件事发到抖音和我的微博上。
虽然我不是大V，但我在抖音也有6000多粉丝！
这件事情是对是错，你们跟我都说了不算，让大家说说看！”
向远坐不住了。
他的语气明显缓和：“别冲动！别冲动！我马上去跟我们的校长谈。”
出得门来，他对着小鹿直咧嘴：“这丫头难搞！”
随后直奔校长办公室。
十分钟不到，他便重新现身。
“怎么解决的？”小鹿揪住他问。
“随我来！”
他将她带到一个空教室，分享了校长提出的解决方案。
他首先电话“全职太太班”剩下的两个学生之一，而且打开了免提。
“您好！王太太！”
那一刻的向远满脸堆笑，满心讨好，整个人像极了宫斗剧里欺下媚上的太监总管。
“我是和美教育的课程主管向远……
啊！对对对！就是我！
跟您说个事儿：你跟李太太现在不是还在同一个班吗？
我们最近发现，你俩的水平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了！”
“哈哈！我也这么觉得！李太太明显跟不上了。”
“所以，我们决定，把您换到另外一个班去。
你的同学是一位来自越南的女留学生。您没意见吧？”
“好呀！好呀！完全没意见！”
然后，他又致电李太太。
“我是和美教育的课程主管向远……
啊！对对对！就是我！跟您说个事儿。您跟王太太现在不是还在一个班吗？
我们最近发现，你俩的水平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了！”
李太太竟然穿越了一般，说的话几乎完全拷贝了刚才她跟王太太讲的话。
“是吧？哈哈！我也这么觉得！王太太明显跟不上了。”
把个小鹿老师直接给听傻了。
“所以我们决定，把王太太换到另外一个水平低一点的班去。
不过这样，你这个班课就剩你一个人了，你即将享受一对一教学的VIP待遇了。
虽然费用要增加……”
“哈哈！钱不是问题！”
向远挂断电话，对小鹿摊摊手：“问题解决了。三方面皆大欢喜！”
小鹿瞠目结舌着，过了好久……仍然瞠目结舌着。
虽然一桩麻烦看似以皆大欢喜的方式结局了，但当她推门进入教室的时候，却看到了李河眉咄咄逼人的目光。
“怎么了，你……”
“鹿姐！一个学生在上一份合同到期，如果能够续签的话，老师应该得到相应的奖励，是吧？”
小鹿虽然感觉困惑，却仍如实回答：“对的。”
“所以，我们的那些所谓的师生情深，都跟这个有关系？”
小鹿立刻明白过来：
“你的意思是，为了能留住学生继续上课，我对你的那些好都是装出来的？”
“难道不是吗？作为老师，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如果一个班只剩一个学生就要加价的事情？
而你真拿我当姐妹，又怎么能在我续签合同之前不事先提醒我？”
“如果我告诉你，虽然在这儿做了很长时间的老师，但教班课确实是不久以前才开始的。
所以我是真的不知道班课的那些细则……你相信吗？”
“我不相信。”
看着对方盛满了失望的眼神，小鹿的心像正被两只大手狠命地揉搓一样难受。
“一旦你选择了不相信，那么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质疑的，所以我什么都不说了。”
几秒钟的沉默。
还好，王太太突然推门而入。
“打扰一下，小鹿老师，听说我被换到这个班了？”
小鹿迅速整理了一下情绪：“没错没错！你换好了新教材吗？”
“换好了。”
“那……你们俩先相互做一下自我介绍，然后上课！”
当天晚上，她在天时群里谈到了这件事：
“虽说在商言商，但一个学校，为了利益最大化，如此‘算计’自己的学生或者说户，真的好吗？”
陈挚：“小鹿，你都说了在商言商了。一个企业，将利益最大化只是本能而已。
你现在觉着不舒服，只是你仅仅站在户的角度想问题，如果你成了老板，你也会这么做的。”
“我不会！”小鹿斩钉截铁。
“你会的！”杨清越对她的反驳同样斩钉截铁。
对一个人的信任一旦崩塌，果然很难重建。
“拼班事件”之后，小鹿跟李河眉的友谊从燃点直线坠落到了冰点。
不久，李河眉便选了个理由从小鹿的班换去了别的班。
经历了这件事，小鹿铭心刻骨地体验到，被冤枉却又百口莫辩是何等痛苦的一件事。
李河眉，那个人见人爱，仿佛另一个自己的女孩子，就这样从小鹿的世界里撤离了。
而本来，她俩都以为，彼此能成为永远的好姐妹。
“由此可见，谁都别轻易说‘永远’！”
这是杨清越对这件事的总结，可谓针针见血。
杨清越曾问时小鹿。
“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跟李河眉的故事很可能有反转呢？”
“怎么个反转法？”
“比如将来的某一天，你会突然收到李河眉的一封长邮件，说她最终选择相信你。”
小鹿叹气：“世界上并非所有的误解都能得到澄清的。”
是的，人生不是拍喜剧电影，没有义务必须以大团圆结局。
真实的生活里，你必须忍着痛，接受你所爱的人误解你，辜负你，伤害你，离开你，甚至……背叛你。
所以，时小鹿现在越来越理解，随着一个人的年龄增长，朋友会越来越少。
因为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你拥有过了，然后又失去了，那种痛真的铭心刻骨。
为了不再痛，很多人宁可不再拥有。
但对于失去李河眉的友情，时小鹿始终意难平。
他跟向远抱怨：“凭良心讲，咱们学校的‘拼班原则’充满了小家子气！
完全没有把企业做大做强的大格局！企业难道不该以人为本？户的口碑难道不该大于一切？”
“我同意你所说的每一个字。”
“为了仨瓜俩枣，失去一个户的人心，难道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小鹿老师所言极是！”
“向远！走！”
“去哪儿？”向远大惊。
“找校长去！既然你也认同这事儿是学校做得不仗义，咱们就来个拼死谏言！”
向远突然将手机拿到耳边：“喂？你大声点儿。啊！这儿信号不太好……”
下一秒，便一溜烟似的遁没影了。
时小鹿气得大骂：“向远！你个怂货！”
杨清越又开始阴阳怪气了：“想做英雄，你自己倒是做去呀！”
时小鹿被她这么一激将，脑瓜子充血，差点儿真的跑去校长室当女侠。
好在！她即刻便强行给自己降了温。
“我才不做孤胆英雄！”她冲杨清越撇嘴，“你熟读美国近现代历史了没？
任何重大事件的改革，都是长时间的，且大规模的集体努力才能取得决定性的进展，单凭‘个人英雄主义’是行不通的！”
“哦！是这样啊。”
那一刻的杨清越，花容妩媚，声音尖锐。
时小鹿又怎么听不出来她话里话外的讽刺。
只是，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楚，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凭着一腔热血去做对自己没有益处的事情了。
正如某首歌所唱：
这么冷的城市之中，
小心翼翼地，和别人变得相同。
不知不觉言不由衷。
好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梦，
忍耐着虚伪和不公。
……
回首间一事无成，
莫名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