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迪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搓搓眼睛,这皇上已经坐在这大半个时辰了,盯着那两只锦鸡,他着实是累了。
“张内侍,这是画学正刘柏年呈上来的。”小黄门走到张迪身边,将东西交给张迪。
张迪顶了顶下巴,示意他下去,小黄门立刻低头退行。
“官家,画学的入学名单送上来了。”张迪一说,赵佶才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骨,“给我吧。”
“是。”
赵佶对画学十分关注,故此手底下的人是不敢随便含糊的,就算是一张入学名单,也得他亲自过目才行。
“这个张茂,他的美人图不错,用色大胆。”赵佶突然道。
张迪想了想,确有这么个人,笑道:“可不是么,那西施画的就像是活的一般,蹙眉的神韵画的实在是好啊。”
“嗯,是个不错的。”赵佶点头,他修长的指尖停留在了王希孟的名字上。
“希孟,绍圣三年,年纪这么小?是童子科的么?”
“不曾有这么个人。”张迪想了想,回答道。
“哦...名字不错,光明灿烂,听着寓意很好。”赵佶将名单放到一旁,“让米友仁早些入宫来,我还想跟他说说他的画呢。”
“是,我现在就去催。”
在画学头一日,王希孟睡得很不踏实,听着外面飒飒风声,身子一会热,一会冷,想找人说说话,一抬头,发现现在已经没有小风陪自己说话了,外头院子也没有佟娘子洗衣服的声音,心中怅感,合眼半梦半醒。
“王小郎!”呼唤声从门外传来。
王希孟猛然惊醒,四下环顾,原是天亮了,他习惯性起身去开门,松尔捧着热水毛巾,谄媚地对他笑道:“卯时正刻,小郎该起身去书房了,小的伺候您洗漱。”
王希孟还没被人伺候过,有些不适应,“我自己来吧。”
松尔怎么会让他把这个事情抢过去,若是再被人看到,他还能在这画学继续过日子么?
“哟,小郎怎么赤脚站在地上,仔细伤了脚。”
王希孟低头去看自己的脚,方才起来急,给忘了,何况他这粗生粗养长大的,光脚踩在地上也无甚稀奇。
松尔却蹲下身子,将他的脚抓在手里,用自己的衣袖去擦他的脚,“小郎如今是天子门生,出去就是官家的脸面,咱们画学的招牌,这样可不行。”
王希孟讷讷缩回脚,心中想道,天子门生的派头,原不在这些事情上,算了,若自己执意不肯让他伺候,怕是他又要说半天的话。
松尔伺候了王希孟穿衣,忍不住问道:“小郎的衣袖是不是长了。”
“我爹说我这几年长得快,买大点穿的久。”王希孟回答。
松尔别开眼,看来也不是穷酸人家出身,这衣服料子还是最时新的,“穿好了。”
“多谢。”王希孟去收拾文房四宝,松尔笑道:“小郎勿要带这些,这些是给小郎平日里没事涂涂画画的,书房里已经备好了上课用的。”
“原是这样,那请你带路吧。”
书房在画学正厅正房,格局与寻常房子不同,四面开阔,底部抬高,四面八方都种了参天古树,这样夏日,树木葱郁,为学子们遮阴,风从四面而来,小黄门打扇,就不会中暑热,冬日树叶落尽,地下烧地龙,手脚皆暖,墨也不会干涸,实在是用心良苦。
王希孟到的时候,已经有朗朗读书声了,他在桌上找自己的名字。
“拿着。”张子尧也来了,将随身的汗巾丢给云真,见到王希孟,正准备走进来,云真喊道:“郎君错了,您的书房在那边。”
“不是说早读么?”张子尧回头问道。
“郎君得先去习了大经再来这学小经。”云真轻声道,但他说完,王希孟已经能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又冷了下来,等张子尧一走,即刻有人发作了。
“怎么,咱们出身低,连教案都要分开么?”
“别说了,知道就好,士流子弟能习大经或者小经,我们不能学,只能吟诵,读律诗罢了,你若想学,自己自学吧。”
王希孟垂眸,没进来的时候,还真不知道一个画学里的门道,就这么多。
他随手翻开一本诗集,自己默默看了起来。
正看得入神,诗集被人抽走了,彭明笑道:“看什么呢,如此入神。”
王希孟低头一笑,“我在看东坡居士的诗集,其中这一句,离离短幅开远平,漠漠疏林寄秋晚,恰似江南送时,中流回头望云巘。我格外喜欢。”
“这诗虽好,可是你小小年纪,哪来的这般忧愁,怎喜欢这些。”彭明纳闷的看着王希孟,照理来说,他这样的年岁能入画学,根本是春风得意吧。
“只是我自己喜欢,让师兄见笑了。”王希孟叹了口气。
彭明只当他是强行忧郁,放下诗集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了,王希孟望着窗外,心想着,小风在做什么?这个时辰,应该在院子里练武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
早读也不拘读什么,大家自己喜欢就好,早读结束便是书法课,所以士流们也一并过来了,刚一来,就浩浩荡荡嘻嘻哈哈,浑然一股子闹着玩的样子。
“哇,你们闻到没?好大一股味道。”
“什么味啊。”
“穷酸味,跟我家臭茅坑似得。”
“哈哈哈哈哈哈。”
而杂流自然也不甘被人奚落,扭头如法炮制。
“这天也不知怎么了,吹过来一股不学无术的风气,也不怕辱没了这么高的门楣。”
“你是不知道,这是咱们汴京城里有名的,整日不出去浪一浪,就怕人家忘了他姓甚名谁了,到底是不如真大家的气度。”
王希孟恨不得头埋进书本里去,又来了,这才来多久,两派斗的征兆是越发明显了,唇枪舌战,谁也不输给谁。
尤其是大家都是识文断字的,拈酸吃醋起来引经据典,王希孟一个头两个大。
张子尧坐到了王希孟旁边的位置,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这小子,心里打什么算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