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几日,张子尧果真没来烦过王希孟,学生们也心里犯嘀咕,按理说,这两人经过华文这事,怎么说也算一条船上的人,现在还不如从前了,都把对方当空气,视若无睹,奇了怪了。
不过王希孟倒是很轻松,这下无人再欺负他,生活上有云真辅助,除了学业止步不前,几乎是无忧无虑了。
其他的学生比王希孟整整大一轮,他们自幼受教,而王希孟只是断断续续接受了两年的浅显教育,如何追赶得上,夫子们当然不可能为了王希孟一个人,而连累别人的进度,唯有作画,王希孟勉力能听懂看懂,更不要提那些操琴类的修身养性课程,夫子们瞧着他也头疼,这么大点的孩子,怎么教?如何教?教了他也塞不进那么多学识呀。
王希孟现在才知道入学前自己多天真,总觉得画学嘛,能画画就行了,何况自己还有一些小聪明,应该不会在画学里籍籍无名,哪里知道这天子门生,个个都是人才,琴棋书画本身就样样都会,像他这样直接越级上来的,在这就是拖后腿。
琴苑安静,大家露天盘腿而坐,一人一把古琴,焚香静心,劳夫子点头微笑,“上次让你们把这琴韵给弹出来,你们回去可都练了,我今日可得抽查。”
“夫子,这曲子有点难。”
“弹琴本不在技巧,而在于心,你心中乱,下手也乱,那琴音能好听么?”
“可是,我们平日作画就很忙了。”
夫子戒尺一拍,“你们非琴学的学生,自然也不会要求你们各个都是伯牙子期,但是你们不弹,如何懂,不懂如何将琴中的寓意画成画?不然,官家设立这门学科是为了什么,不要多言了,弹一曲,让我听听。”夫子闭目养神,旁边的琴童开始点茶,奉到夫子案前。
劳夫子闻着檀香,接过茶盏,置于鼻前细闻,刚张口准备轻抿,一声极其古怪的琴音流泻而出,夫子猛然睁开眼,盯着神情古怪的学子们,拿起放在一旁的戒尺骂道:“是谁!谁如此有辱斯文!”
其他人装作事不关己,从角落里,默默的举起了一只小手,细弱蚊声,“夫子,是我。”
劳夫子一看那边,便装作没看到,“是你啊,这样吧,你练会了,再一起弹,其他人继续。”
王希孟低下头,看着刚才被自己用力拨动的琴弦恢复平静,云真瞧着,赶紧给他斟茶,“小郎初学,已经很用功了,慢慢来吧。”
“再慢慢来,落下更多了。”王希孟叹了口气。
画课,张择端的课向来颇受学生们喜欢,因为他教的实在,且通俗易懂。
“如今你们也入学快两个月了,咱们来试试摘悉句或诗眼为题,自行绘画,如何?”张择端的提议,果然引起了大家的嘟囔声。
摘悉句,顾名思义就是根据一个句子,将你所能想到的一切画下来,诗眼也是如此,极考验那些善于临摹的学生们,有些人能将画学的似模似样,可是让他们自己来,怕是难上加难,落笔必败。
王希孟却跃跃欲试,创作算是他的强项,只不过,他对于诗词的了解,还真的不如那些师兄了。
张择端并没有给他们思索的空间,直接抽取了一张纸笺,“唯见长江天际流。”
张择端将案前的香点燃,坐了下来,“你们有一炷香的时间,燃尽即停。”
学生们哪敢耽误,不管会不会的已经开始落笔。
王希孟心头狂喜,唯见长江天际流,这是一首七言绝诗,是李太白的名篇《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是一首离别诗,他只要画出烟花绚丽的春色,浩瀚无边的长江,与送别场景就可以了吧,码头送别,这副样子随便闭上眼睛,都能呈现在自己眼前。
云真见他心情疏朗开阔,便知道他心里有盘算了,即刻帮忙润颜料,在调色碟里加入水,用指腹细细抹开,静待王希孟润色。
张择端则在他们均动笔后,起身看,这些都是将来画院的顶梁柱,他们都是要用自己的笔墨,记载历史,记载一切美好的食物,以供后人观赏,所以,一定要将他们培养成才,这是赵佶的本意,也是张择端愿意来画学承担夫子一职的缘故。
这些学生,他们擅长什么,他已经了然于胸,于子昂善佛道,冯谦与张茂都善人物、华文与彭明善山水、唐仁轩是鸟兽,花、竹、屋木皆有各自擅长的学生,可他们身为将来的宫廷画师,必须得熟悉这些。
行至王希孟身旁时,张择端停了下来,王希孟手一颤,差点将一棵柳树画歪,云真差点轻呼出声,王希孟抿唇,将那歪曲的树枝上画了一窝雏燕,张择端微笑点点头,王希孟轻轻松了口气。
这幅画他画的意犹未尽,烟波浩渺,长河落日,远处有游人踏春回来,骑着马,两三仆人挑担提物,前后簇拥,远景江水荡漾,扁舟凌驾于万顷茫然之上,近景江岸错落有致,桃、松、竹等树木郁郁葱葱,黄鹤楼便在山石树木之间若现,码头上,两人正在依依惜别,他自信满满,这次一定能得到夫子的褒奖。
香已经燃尽,王希孟搁笔,云真小心的将未干的画作呈交上去,大家都在等待着张择端的评语。
张择端命人将画都悬挂于书房门外,以便欣赏,他看的十分仔细,学生也们跟着左右对比。
张子尧看向了惴惴不安的王希孟,扭头问自己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唐仁轩,“你觉得谁画的好。”
“这个不仅比画,还比懂画,他那个的确画出了诗句里的意思,可不是官家想要的。”唐仁轩也就跟张子尧话多一些,张子尧点头,“你说的有理。”
如若官家只是要有人能画出句子里的意思,还要学什么摘悉句啊。
果然,张择端品评完毕,将觉得不错的画作全部取下,而王希孟的画,被留在了远处,他落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