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库在金水河之畔的国子门前，距离画学差不多要横穿半个汴京城，王希孟上了画学内用的马车，前往文书库报道。
风将廊檐下的竹管吹动，发出清脆的响声，张择端仰头看天，看来，这孩子的前程，他是时候替他谋一谋了。
文书库很大，有官兵把手，进出者皆要出示令牌，王希孟拿着委任状到门房递交，等了大半个时辰，才有小黄门来带他入内。
“这是王书吏的腰牌，文书库只认腰牌不认人，可千万别把这个给掉了。”小黄门拿来一套绿色澜杉，配了黑色幞头悟银带子，“王书吏先行换上，再随我去办差。”
王希孟应下，便在门房内换上了自己的官服，再跟着小黄门往他该去的地方去。
左右两边悄声至极，只能听得到书页翻动的声响，王希孟不自觉放轻了脚步，过九绕后，才到一二层小楼前停下。
“江书吏与杨书吏在里面办公，小的就送到这了。”小黄门敛眸退下，王希孟深吸一口气，穿款款上了台阶。
眼前望去是一整排的书架，高至二楼，有许多小黄门在内间行走，穿绿衫官袍的有四五名，大概都是跟他一样的书吏，另外的就是负责誊抄摘录的，不知道是什么官衔，王希孟的出现并未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也不好打扰，便掀袍角而入，阳光透过窗洒落进来，将墨香发散的更加浓郁，他细细看着每个书架上的木牌，以此来记录这里放的都是什么档案。
“工部的归档，再把之前收录的誊抄一遍，下发江浙。”杨书吏说完，顿觉腰骨疲劳，不由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抬眼间便瞧见一个绿衣郎站在书架前，细观之，剑眉星目，身姿挺拔，一派君子之风，看起来年岁不大，却有股坦荡洒脱之气，如今的年轻人，居然有如此气度，实在难得。
“这是盐铁支出的账目。”杨书吏到了王希孟身旁，开口道。
王希孟回过头，见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身穿与他一样的官服，正捋着胡子打量着自己，王希孟不知道眼前的究竟是江书吏还是杨书吏，只好含笑行平礼，“书艺局王希孟，前来报道。”
“哦，早上我刚来便听说了，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倒叫我一时之间没想起来这茬事，我姓杨单名一个问字，你叫我杨书吏就好了，咱们本算同仁。”
“是。”王希孟恭敬回应，就算是同仁，论年纪，也该尊称才是。
“你是书艺局来的，以前没做过誊写抄录算账的事吧？”
“惭愧，的确没有。”王希孟汗颜道。
“那从今天开始慢慢学吧，我先带你看看咱们这里的，我和江书吏他们呢，是主要负责盐铁、支度、户部三司的户口、赋役档案的归纳收藏，你也知道，兵部吏部他们那些文档，都得在本部存放了两年才能送到架阁库，再存放八年送来归纳整理，里面的书就算涂了驱虫药，也是破的破，烂的烂，咱们就得重新写，重新抄，字得漂亮，帐一分也不能错，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杨书吏说完，拍了一下王希孟肩膀，“跟我来。”
王希孟跟了上去。
“你再看这排，如果这个字迹还算清晰，你就把它裱下来，再重新抄写一本，决不可轻易马虎。”杨书吏手指着一个小黄门手上的书，王希孟看去，那书已经被老鼠啃了一大半，只能把还仅存的字裱下来，再找旧档案细细查阅，难怪一个小楼里，得要二十多个人在这忙，恐怕忙上二十年，也没有几本正确的。
“我们这小楼是最重要的藏书，另外几间屋子都是归纳用的，一时半会呢，我也想不出有什么要指点你做的，你会些什么，说来听听。”
王希孟说道：“会裱画、作画、书法还算可以。”
“哦，也行了，我们这能把旧书翻新就算最大的本事了，我现在手头上也没合适的给你做，你先去把那些箱子里的旧书里的字裱下，抄写到新册子里吧。”
“好。”
此时，一直不开腔的江书吏也抬起了头，看了王希孟一眼，算是当见过面了。
杨书吏轻声笑道：“他是个老古板，你别理他，午膳呢，会在隔间跟我们一块吃，到时候就熟悉了。”
“江书吏办事认真。”王希孟说完，杨书吏苦笑道：“他是个苦命人，原来可是进士来着，不会说话得罪了人，就丢到这来，做这些苦差事，我倒也罢了，我本就没什么才华，他可是浪费了，如今四十多了，棱角都被磨平，你好自为之吧。”杨书吏摆摆手，意有所指的回了座位。
王希孟站在原地，明明这天还是热的，他却瞬间觉得冰冷起来，会不会……我也会到了这把岁数，还见不到官家？有志不能伸？
“王书吏？王书吏？”有人轻轻唤他。
王希孟回过神，是刚才正在整理旧书的小黄门，他见自己惊扰了王希孟，忙敛眸请罪道：“王书吏请这边来吧。”
“好的。”
小黄门见王希孟并未怪罪的意思，遂也放下心来，带着王希孟到了书箱旁，跪下将拍干净了的旧书递给王希孟。
“这些都是要誊抄的，新的册子小的已经涂了驱虫的草药，书吏办公的桌子就在这，虽然太阳大了些，但已经是不错的位置了。”
王希孟看了看周围，有些人还在书架夹缝里记录，自己的位置实在是好太多，心下感激道：“多谢啦。”
“书吏不必说谢。”
王希孟坐了下来，顺手拿起了一本书，里面还是有些脏污之处，想起他们日夜面对这些书，也不可能每本都擦拭干净，便打算自己动手，转头问道：“可有皂角？”
“有的，有皂角水。”
“好，取一些来，我再细细洗纸。”
“是。”
小黄门取的很快，王希孟看页面发黄，心下一沉，光是洗这一本书，怕是自己得耗费上好几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