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水河上,残阳在橹声里碎成金鳞,洒遍悠悠寒波,成群白鹭掠过青箬笠。
两岸远山如黛,在烟波浩渺中若隐若现,乌篷船推开浮冰,金波涟漪荡漾开去,缓缓展开一幅悠远辽阔的山水画面。
周子蘅盘膝坐在船头,玄衫广袖,肩上披着大氅,未束发,长发从肩头滑落垂在胸前,随晚风飘动。
舱板上天枢琴的七根冰弦凝着薄霜一样的光,琴尾焦痕依稀可见“天昊皇都御琴司敕造”字样。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徵位断纹,左手食指甲缝残留着当年征战杀伐的伤痕,几粒漠北黄沙嵌在伤疤里,化作半透明的琥珀状。这手指突然挑动宫弦,惊起船舷边衔着柳叶的翠鸟。
琴轸上悬着的半枚青玉剑穗随江风摇晃,与周子蘅腰间残缺的玉佩暗合纹路。当《破阵乐》弹至第七叠,商弦突然崩断,弦尾扫过江面激起涟漪。
周子蘅的脑海中,想起多年前昆嵘山的雪夜云亭中,北阙尘最后一次为心爱的天枢琴调弦,染血指尖在冰弦上留下永恒颤音。
大师兄的声音清冷缥缈:“琴裂七分,方显金声。”
江风习习吹皱水波月影,新月倒映在琴身龙池凤沼间碎成银砂,周子蘅解下大氅覆琴,忽闻对岸飘来孩童清唱,便抬头望去。
周子蘅:“唱的竟是《黍离》……‘惊破江心雾霭’。”
他的袖中滑出半幅残破褪色的婚书,朱砂写的“永定”二字下方,是北阙尘和舒千弦的名字,都已被江水浸透。他忽然以断弦为弓,将婚书折成纸船射入旋涡中心,脸上露出沧桑释然的笑意。
船尾紫檀剑匣被浪花拍开,天衡剑鞘缠着褪色的鹤羽流苏。
周子蘅取剑轻叩船舷,剑鸣惊散水下鱼阵,露出沉在青石间的半块狴犴铜首——正是当年黑骑营的盾牌残片。
乌篷船化作天地间一点墨痕。
周子蘅最后望向昆嵘山的方向,伸手将天枢琴的断弦系在惊起的雁足上。
星越三十二年秋,镇北侯周子蘅薨,琴剑随葬在银水河的中心,大越皇帝令千帆避道,终岁不闻号角声。
(全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