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连军刚沾上床板，后山骤然响起犬吠。
他支起身子望向窗外，月光像把银镰刀劈开云层，村口荒地泛着惨白的光。
铁锹撞上石块的脆响在寂静中炸开。
“老梁头，往左再挪半尺。”
刀疤脸抹了把额头的汗，铁锹尖戳进湿润的泥土：
“明儿记者来拍，这田埂得正卡在他们村碑边上。”
他肩头的刺青在月光下泛青，正是梁家屯有名的混子梁三。
五个黑影在荒地上拉出扭曲的轮廓。
老梁头蹲在地上摆弄测绘仪，镜片反着冷光：
“急什么？
这仪器是方旭从县里借的，差半寸都不成。”
他枯枝似的手指拧动旋钮，田埂线正往红湾村界碑方向蚕食。
三十米开外的灌木丛忽然沙沙作响。
“谁？！”
梁三抄起铁锹，铁器在月光下划出寒芒。
守夜的二柱攥着开山刀钻出树丛，手电筒光束劈开黑暗：
“操你大爷的梁三！敢动我们村的田埂！”
梁三的锹头已经砸向二柱面门。
二柱抬刀格挡，火星迸溅的刹那，他手拿摄像头正对着被毁的田埂。
老梁头浑浊的眼珠猛地收缩，枯瘦的手抓起石块就往二柱手腕砸。
“拦住他！
视频传出去全完蛋！”
二柱被扑倒在地，鼻梁撞在碎石上涌出血来。
他死死护住摄像机，后背挨了三记铁锹，闷哼声卡在喉咙里。
梁三踩住他手腕狞笑：
“红湾村的看门狗也敢叫？”
鞋底碾着皮肉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犬吠声突然密集如暴雨。
李连军抄起门后的钢叉就往村口冲，拖鞋甩在青石板上啪啪作响。
等他赶到时，只看见二柱蜷在泥地里，半边脸糊着血渍，摄像机碎成蛛网却还亮着录像红光。
“醒醒！”
李连军拍打二柱的脸，指尖沾上温热的血。
月光照见五十米田埂被拦腰斩断，新挖的沟壑像条丑陋的伤疤，梁家屯的界碑竟往红湾村方向推进了整整三米。
王红踩着高跟鞋疾步走来，貂绒大衣下摆扫过带血的草叶。
她蹲下身掰开二柱攥紧的手指，碎屏手机里正定格着梁三挥锹的狰狞表情。
“叫卫生所带担架来。”
她声音像淬了冰：
“连军，你现在去村委会找人。
梁家屯敢玩阴的...”
涂着丹蔻的指甲掐进掌心：
“我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作茧自缚。”
梁方旭此刻正站在自家二楼阳台，望远镜里映出红湾村晃动的灯火。
他抿了口威士忌，琥珀色酒液滑过喉结：
“小刘，记者几点到？”
“省台采访车六点出发，八点准到。”
李连军站在村口，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田野。
他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被毁的田埂，湿润的泥土还带着昨夜的温度。
二柱的血迹已经凝固，在晨光中泛着暗红。
“连军哥！”
小六子气喘吁吁地跑来：
“老陈说二柱醒了，但...但他说记不清昨晚的事了。”
李连军的心猛地一沉。
他快步往卫生所赶，布鞋踩在露水打湿的草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推开卫生所斑驳的木门，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二柱躺在简易病床上，额头上缠着纱布，眼神涣散。
老陈正在给他换药，见李连军进来，摇了摇头：
“脑震荡引起的短暂失忆，过几天可能会恢复。”
“二柱，你再想想。”
李连军握住他的手：
“昨晚你看到什么了？”
二柱皱着眉头，眼神痛苦：
“我...我就记得手电筒的光，还有...还有铁锹的声音...”
他突然捂住头：
“疼...想不起来了……”
王红推门进来，手里攥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
“连军，你看这个。”
她展开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
“梁三带人毁田埂，老梁头用测绘仪...”
话未说完，村口突然传来汽车喇叭声。
李连军冲到窗前，只见一辆印着“省电视台”字样的面包车正缓缓驶入村口。
梁方旭带着几个村干部，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来不及了！”
王红咬牙道：
“他们这是要抢先一步。”
李连军目光一凛：
“红姐，你带人去村委会开广播，我去会会他们。”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村口，晨光中，梁方旭正对着摄像机侃侃而谈：
“...红湾村长期侵占我村土地，昨晚更是暴力阻挠我们正常丈量...”
“梁村长。”
李连军提高声音：
“你说我们侵占土地，可有证据？”
梁方旭转过身，皮笑肉不笑：
“连军来得正好，记者同志正想采访你们呢。”
他指了指被毁的田埂：
“这就是证据，你们连夜破坏界碑，企图...”
突然，村委的大喇叭响了。
王红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全村：
“各位村民请注意，昨晚梁家屯派人毁坏我村田埂，二柱同志为保护集体财产受伤...”
梁方旭脸色一变，但很快恢复镇定：
这丫头这是要颠倒黑白啊。”
他转向记者：
“您看，他们连广播都用上了，这是要制造舆论.。”
“梁村长。”
李连军打断他：
“你说我们破坏界碑，那请问，界碑上的编号是多少？”
梁方旭一愣。
老梁头赶紧凑过来：
“是...是37号。”
李连军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界碑登记册：
“37号界碑在村西头，这里是36号。”
他翻开登记册：
“36号界碑的位置，三年前就由县国土局确认过，有档案可查。”
记者敏锐地嗅到了新闻点，镜头转向了李连军手中的登记册。
梁方旭额头渗出冷汗，他没想到李连军会随身带着这个。
就在这时，卫生所方向传来骚动。
老陈搀扶着二柱走了过来，二柱虽然步履蹒跚，但眼神已经清明了许多。
“我想起来了！”
二柱指着梁三：
“昨晚就是他带人毁的田埂，老梁头还用测绘仪改了数据！”
梁三脸色煞白，下意识往后退。
记者立刻将镜头对准了他肩头的刺青，那狰狞的图案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梁方旭知道大势已去，但他仍不死心：
“你们...你们这是串通好的！”
“是不是串通，去县国土局查查档案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