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开霁的病是带着基因里的,三岁时第一次发病,也是那次,他被绑架犯带走。
回家后因为情绪低落,又当着父母发病了一次,随后被送往世界各地求医,一直到初中才稳定下来,开始参加初中奥赛。
当然,稳定并不是不发病了,实际上,他发病的时间越来越长,次数越来越频繁,只是大部分都会在固定时间发病,身边随时有医生守候而已。
深林里落了很多叶子,踩在脚下,发出沙沙的碎裂声。
听着这声音,恍若能想象树叶的脉络和叶肉是如何破碎的。
傅开霁莫名想到了自己,只是摧残他的并不是人类,而是未知的疾病。
说起来,他生在傅家这样的家庭,本来就比大部分人幸运了,他的父母很爱他,也在拼命挽留他的生命,他不应该再有什么遗憾的地方。
人的一生,不应该以活的时间长久来度量长度,他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里度过,但经历过的事也不算少。
只是,他好不甘心。
如果是以前,他或许觉得离开这个无趣的世界并不算什么大事,但是现在,他舍不了。
傅开霁想,真奇怪,他没再关注树叶,只是抬脚往落叶少一点的地方走。
江云舒突然停下脚步:“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吧。”
不等傅开霁说话,她就说:“你的身体状况看着挺严重的,一直呆在这里真的不会出事吗?”
就算为了傅开霁的安全考虑,她也不能让他继续呆在这里了。
从落霞镇到最近的医院也要两个小时的车程,万一有什么事,到时候再送去医院就来不及了。
江云舒说着,她看着手上的血色。
这红色很薄,薄到不像是血。
傅开霁翻出湿巾:“先擦掉吧,这血很脏的。”
他尽量不让自己碰到江云舒,仔细地把她手上粘到的血液擦掉。
江云舒没看自己的手,他看傅开霁。
“你怎么什么都不说,是不能说吗?如果不能,我就不问了。”
傅开霁的手一顿:“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这是基因病,生下来的时候就带在身上的。”
“但是因为这种疾病很罕见,所以孕检的时候也没有检查出来,只是发现我的基因片段和正常人有点不一样,我的母亲坚持把我生了下来。”
“我三岁的时候第一次发病,”遇到了你。
傅开霁顿了顿,把这个话头略过去,“那个时候发病症状只是有些肌无力,并不怎么痛,也不会流血。”
“流血是最近几次才有的症状。”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血管越来越脆弱,一个不小心就会破裂开始涌血。
说完,傅开霁还不忘安慰江云舒:“其实没什么大事,我都习惯了,你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没什么大事?”江云舒想起父亲,又想起傅开霁,情绪一下子有些崩溃。
为什么这些身患重病的人总是能这么乐观,反过来安慰没病的人没什么大事。
可是,她真的、真的很讨厌疾病,讨厌这些夺走她亲人的疾病。
所以她入口的食物健康就好,就算喜欢吃好吃的,她也强迫自己吃那些营养更丰富的、口味不怎么样的,所以她每天都坚持锻炼,就希望疾病离自己远一点、再远一点。
但是……
江云舒:“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不在意吗?别强撑了,现在就和我去医院。”
傅开霁第一次看到江云舒生气的样子,他有些无措,不想江云舒再生气。
“我没事的。”傅开霁,“我生病很久了,对自己的身体还算了解,休息一会就好了。”
他看起来可不像休息一会就能好一点的样子,脸色白得几乎可以就地挖个坑埋了。
江云舒看着傅开霁,两个人有些互不相让的味道。
最后是傅开霁先败下阵来,说:“这个病普通的医院没什么用,包括我的家庭医生,他们都是我妈妈从世界各地请来的,一直在研究我的病情,但是……”
但是几年来,依旧没什么突破,只能看着他的身体一直衰败下去。
傅开霁早在往复的病情当中接受现实,认清自己的命运,但是现在,他的确不想再认命。
但有什么办法呢?
人力在未知的疾病面前能做的实在太弱小。
人类还无法破解基因当中的秘密。
就像人类与大猩猩,明明基因的相似度那么高,却是两个不同的物种,甚至在外表、智力上也有较大的差别。
人类不理解这是为什么,只能确定基因确实是很神秘的存在。
对于基因的研究,有无数人前仆后继,但显然没什么结果。
它太难了,太神秘了,似乎不应该是人类触碰的领域。
江云舒懂了,原来是疑难杂症,是天生的。
天生的疾病比后天的疾病更难对付,特别是基因上出问题的。
毕竟如果你多长了什么东西,可以切掉,少了什么东西,可以装上机械款的,但如果是细胞里的东西出了问题呢?如果是每一个细胞都是出了问题呢?
医生不可能把所有的细胞都消灭掉,也难以发现到底是哪段基因出了问题,即便发现了,也无法治疗。
基因,更像是属于神的领域。
江云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的心情也不好起来,她想,为什么自己亲近的人总是喜欢离开自己。
“我帮你把东西拿着吧。”她显得格外沉默。
傅开霁这回没拒绝:“谢谢。”
“其实你真的不用担心,你看这树叶,老了,病了,就会落下来,我也一样,这是自然规律。”
“病死并不算自然规律,就算是,也是应该被改变的。”
“生病了就该吃药,吃药了,就应该变好。”
而不是像手中流沙,不管怎么努力都会流走。
傅开霁说:“你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江云舒偏头:“不行吗?”
傅开霁:“理想主义者比较容易对现实感到痛苦。”
因为无力改变现实,偏偏又清醒地知道这样的现实不好,而感到痛苦。
“但是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刚刚路过的蝴蝶翩然落在江云舒的肩膀上。
“坚定的理想主义者能改变世界。”
蝴蝶轻轻吻了一下江云舒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