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时间过去了。
头天晚上,县武装部特意派人过来,查看训练场的准备工作。
据说军区首长很重视林川的这个想法,派了一支规模不小的专家组,王参谋亲自带队。
这个消息让上官屯的全体屯民既激动又紧张,不少人整夜都没睡好。
晨雾如纱,笼着新修的训练场。
林川站在检阅台前,手里的计划表被攥得起了皱。
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钻进肺里,让他稍稍定了定神。
“赵四海!”他扭头喊了一声,“战壕检查完了吗?”
“查了三遍了!”赵四海从壕沟里探出头,脸上蹭着泥,“深度两米一,都加固了,放心吧!”
李满仓蹲在靶位旁,正用牙齿咬着麻绳打结,含糊不清地嘟囔:“这草靶子咋老歪……”
“你绑紧点!”丁大山踹了他屁股一脚,“待会儿检查组来了,靶子要是倒了,看我不削你!”
李满仓揉着屁股跳起来:“你行你来!这麻绳都冻硬了,跟铁丝似的!”
陈小芹带着女民兵们从临时宿舍那边小跑过来,脸蛋通红:“报告连长!屋子烧热了,水也烧开了,还煮了一锅红枣茶!”
林川点点头,目光扫过训练场。新挖的战壕像蛛网般纵横交错,射击台用木板搭得整整齐齐,远处的河滩上,就连冰面上的石头都被清理干净了。
“都别紧张!”他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楚,“放平心态就好。”
陈小芹搓了搓冻红的手指,小声问赵四海:“你说……首长们会满意吗?”
赵四海正要回答,李满仓突然插嘴:“那必须满意!咱们这训练场,比县武装部的都强!”
“你少吹牛。”丁大山从草垛上滑下来,“我听说省军区的训练场,那靶位都是水泥砌的……”
“别扯了!水泥那么贵,盖房子都不舍得用……”
“盖房子能跟军区比?那可是省城!”
林川站在检阅台前,望着忙碌的队员们,心里涌上一股暖意。
三天前,这里还只是个普通的晒谷场;而现在,它已经变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民兵训练基地。
远处,屯口的老槐树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跳来跳去。
“连长!”赵四海走过来,声音有些发紧,“你说……王参谋会考我们什么?”
林川摇摇头:“不知道。但不管考什么,咱们都得接住。”
李满仓凑过来,压低声音:“连长,万一通不过,咱们不是白整了?”
“闭嘴吧你。”丁大山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尽说丧气话!”
陈小芹突然竖起手指:“嘘——”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屯口传来一阵狗吠。
“来了?”李满仓一激灵,手里的麻绳掉在地上。
周铁栓三两步爬上草垛,眯着眼往屯口张望:“不是……是小山打旺财它们呢……”
小山是新买的五条猎犬里的老大,让丁大山养得又壮又大,肉骨头自己不舍得吃,也要留给它。大山媳妇儿嫌他养狗比养儿子还上心,就给起了个“小山”的名字。
“小山!”丁大山吼了一嗓子,脸上却掩不住得意,“这畜生又欺负旺财!”
众人这才看清,屯口的土路上蹲着一条威风凛凛的大狗。
这狗通体乌黑,只有胸口一撮白毛,两只耳朵尖尖地竖着,活像两把小刀。
它那粗壮的腿脚一看就带着狼犬的血统,可那双机灵的眼睛又透着土狗的狡黠。
“好家伙!”赵四海咂舌,“这狗崽子长得比上个月又壮实了!”
小山听见人声,立刻竖起尾巴小跑过来。
它走路时腰背绷得笔直,四只爪子落地无声,活像个训练有素的侦察兵。
经过李满仓时,这畜生突然停下,鼻子抽动着闻了闻他掉在地上的麻绳,然后“呜”地低吼一声,竟用嘴叼起麻绳,颠颠地送到丁大山脚边。
“瞧瞧!”丁大山得意地摸着狗头,“俺家小山不光会打猎,还能帮着干活哩!”
赵四海蹲下身,想摸摸小山的脑袋。这畜生却机警地后退半步,歪着头打量他,直到丁大山说了声“自己人”,它才摇着尾巴凑过去,却还是保持着随时可以扑出去的姿势。
“这狗真不错!”赵四海说道,“让它跟悟空比比?要不跟小白龙比比也行……”
这话一出口,丁大山立刻怂了。
小白龙是林川带回来的小白狼的名字。
屯里人都以为它是条白狗,只有狩猎队的几个骨干,知道这是头白狼。
林川看了小山一眼。小山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突然竖起耳朵,转头望向屯外的土路,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警告声。
“咋了?”丁大山拍拍狗背。
小山却猛地蹿了出去,像道黑色闪电般冲到屯口的老槐树下,对着远处的土路狂吠起来。
那叫声不像平常的狗吠,而是一长一短,极有规律,像是在发什么信号。
“来了!这次真来了!”丁大山的声音都变了调。
果然,远处的土路上扬起一片尘土,三辆草绿色的吉普车正缓缓驶来。
林川深吸一口气,整了整洗得发白的军装领口:“全体集合!”
晒谷场上顿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民兵们迅速列队。
他们身上的粗布军装虽然打着补丁,但浆洗得干干净净,腰间的武装带勒得紧紧的,每个人手里都握着木枪或铁锹,眼神里透着紧张和期待。
吉普车卷着尘土驶入晒谷场,车门一开,王参谋第一个跳了下来。
他今天换了一身崭新的55式军装,胸前的奖章擦得锃亮,身后跟着七八个穿军装的干部,还有几个挎着照相机的宣传干事。
“报告首长!”林川立正敬礼,声音洪亮,“上官屯民兵连训练基地改造完毕,请指示!”
王参谋回了个标准的军礼,目光扫过晒谷场上新挖的战壕、搭建的射击台、以及远处的简易路障,嘴角微微上扬:“动作挺快啊,三天就搞出这么个阵仗?”
林川喊道:“报告首长!我们全屯老少齐上阵,连娃娃都帮着搬石头!”
王参谋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这才叫’全民皆兵’!”他转身对身后的干部们说,“看看,这就是我们要的典型!”
宣传干事们立刻举起相机,咔嚓咔嚓地按着快门。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干事突然蹲到战术壕前,惊讶地喊道:“王处长,您快来看!这沟壁上还编了秸秆防塌网!”
王参谋快步走过去,伸手摸了摸用谷草编织的防护层,秸秆被巧妙地编成网状,牢牢固定在土壁上。他转头问林川:“这是谁的主意?”
“陈小芹!”林川回头喊道。
陈小芹红着脸站出来:“报告首长,是俺们女民兵组想的法子。秋收剩下的秸秆,比木板省钱还轻便。”
“好!”王参谋眼睛一亮,“就地取材,又实用又节约!”他转头对随行参谋说:“这个要记下来,写进训练手册推广!”
宣传干事们立刻围上来,闪光灯对着秸秆网“咔嚓咔嚓”闪个不停。陈小芹被晃得睁不开眼,却挺直腰板站得笔直,胸前的红布条上“三八女子民兵班”几个字格外醒目。
王参谋走到射击台前,突然“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丁大山!”林川又喊了一声。
丁大山挤上前:“报告首长,这是从老乡家换下来的旧门板,我们重新刨平了……”
“我是说这个。”王参谋蹲下身,指着门板边缘刻着的几道凹槽,“这是干什么用的?”
丁大山解释道:“报告!这是标尺槽!”他拿起一根木棍比划着,“训练时插上木棍,再绑根绳子,就能测距离!”
“测距仪?”
干部们闻言都围过来看新鲜。
“这东西怎么用?”
丁大山见首长们感兴趣,黝黑的脸上顿时放出光来。他利落地从射击台旁抽出一根直木棍,又解下腰间缠着的麻绳。
“您瞧好了!”他边说边把木棍竖直插进门板边缘的凹槽里,“这棍子要插得笔直,就跟枪管似的。”
麻绳一端系在木棍顶端,另一端垂下来,丁大山用牙齿咬着绳子,在中间位置系了个醒目的红布条。
“这是干啥用的?”一个年轻干事忍不住发问。
丁大山咧嘴一笑,露出被旱烟熏黄的牙齿:“首长您往这儿看!”他单膝跪地,把木棍调整到与地面垂直,指着红布条,“布条垂到这儿,正好是五十步的距离。”
王参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是利用相似三角形原理?”
“啥三不三角的俺不懂,”丁大山挠挠头,“俺就知道,这棍子三尺高,布条垂到两尺四寸的位置,正好对应五十步外的靶子。”他边说边比划,“要是目标远些,布条就往上挪;近些就往下降,准得很!”
身后的参谋嘀咕道:“妙啊!这不就是简易的跳眼法测距嘛!用门板当固定基座,木棍当标尺,麻绳当测距线……”
丁大山见首长们听明白了,更来劲儿了:“您再瞧这个!”他从兜里掏出几颗磨得发亮的石子,“不同颜色的石子代表不同距离。训练时往标尺槽里一卡,新兵蛋子看一眼就知道该调多少标尺!”
一个参谋从兜里掏出卷尺,亲自测量起来。量完后他直起身,眼中闪着惊喜:“误差不超过五米!在民兵训练中完全够用了!”
王参谋一脸惊喜:“这法子从哪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