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晚红磡初遇,他似乎正在用她从未设想过的方式教她认命,叫她接受他为她徒手捏造的人生。
安子宜回头,气势汹汹,最为温顺守矩的玛丽珍黑皮鞋都在柏油马路上砸出声音。
这里街道紧凑,不需几步,她已经倔生生走到他车前。
黑色前玻璃刚刚降下来,哪想到少女摘下头上蝴蝶结发卡,气冲冲朝他那张鬼斧神工的脸砸去。
这点小把戏。
带着她玉兰发香的发卡当然十拿九稳落入他掌心。
边叙眉毛都拧成倒八,妹妹仔哪来这么大脾气?
终其所有人生经验,最终语气变成关心:“干嘛?来大姨妈?”
“大姨妈你个头!”
他抓住她来不及收回的手腕:“蒋申英怎么回事?就让丈母娘空手走?连伴手礼都要我赞助。”
“早都跟你讲他养不起你的。”
安子宜反呛他:“还不是你停掉他的戏。”
边叙举起双手,装傻:“我?我哪来那么大权力,多谢抬举啊。”
她试图抽回手,几乎在抓狂边缘,咬牙切齿:“你究竟要玩到什么时候?”
而他懒洋洋,不费力就把她拉得更近,像一种畸形迷恋,嗅她手腕上清清爽爽的皂香。
明明在那种环境中长大,明明她讲有很多人欺负她,明明已经做人家老婆两年。
奇怪,为什么她总有一种魔力,干干净净,让他想起幼时渔村,院中那棵孑然独立白玉兰。
“你确定要这样跟我讲话?”
他望着人潮如织的街。
华灯初上,头顶亮起红色绿色斑斓霓虹。
她的脸如珠似玉,不属于红港的繁华与混乱。
安子宜耸耸肩膀笑一下,从校服裙中变戏法,掏出一盒香烟。
跟他的一模一样,薄荷味万宝路,细支,优雅又叛逆,火苗在她鼻尖之前跃起。
照亮她腮边未褪去的婴儿肥和密密细细绒毛,婴儿一般。
却活脱脱像个小太妹,挑衅语气跟他对话:“边生,我不站在大街上,一上车,都好怕今晚你把我塞进泔水桶。”
“我花季少女一个,不想死的那么臭啦。”
手里还牵着他狗,就这样胆大包天。
边叙跟车外杜宾对视,人看狗,狗看人,十足默契,都同样拿这个女人没办法。
这次边叙倒不再推脱,推门下车,同她一起坐在引擎盖上,坦白说:“只是想搞搞他,谁知道他命那么衰,天父都看不下去。”
一个大活人因他而死,而他却用这种云淡风轻语气。
她忍不住评价:“你果真杀人如麻。”
而他却不肯认这个罪,扭过头,掐掉她唇角香烟,连同尼古丁和她口腔甜淡气息都吸进肺里:“妹妹仔不要乱讲话,我是遵纪守法良好市民,犯法的事情从来不做。”
“呵!你口中的天父听到,都要笑掉大牙。”
他吐出一口烟圈,自大到小,一个一个,排列整齐像变戏法。
环境吵闹喧嚣,她透过白雾,看不清男人靓到失真的那张脸。
“难道都市传说中,空口吞玻璃的不是你?”
“怎样?吞玻璃也犯法?你现在右转十米,有没有看见那个挂枪的差佬?去跟他讲我边叙在尖沙咀吞过玻璃渣,看看他究竟会不会来抓我。”
安子宜气到无语,满肚子墨水竟然词穷:“喂,你简直胡搅蛮缠……”
“你才是同情心泛滥,知不知道鬼天二有特殊癖好,他旺角家中,两户邻居细路妹都惨遭荼毒,有冤无处诉啊。”
“哦,上次那个人是杀过差婆,这次是强勾女仔。原来洪义帮规是路见不平行侠仗义?梁山好汉是不是应该来红港开分号?”
边叙满意勾起唇角,手臂大大咧咧揽住她削瘦肩膀。
人来人往街头,好像一对浓情蜜意恋人。男人高大威猛,女孩娇小清纯,缠绵悱恻,足以写满一百二十章甜蜜肥皂剧。
她不满,扭摆着想要甩脱,全是徒劳。
他讲:“这个提议不错。不过,不是洪义锄强扶弱,是我本人而已。本埠英雄好汉只我一个。”
他长腿移动,皮鞋尖抬起,搔一搔狗狗下巴,问:“你说是不是啊?阿sir?”
杜宾立刻立正摆尾,一板一眼汪汪两声,以示对原主人忠心耿耿。
安子宜扭头,看着他山峦一般峻峭侧脸:“好犀利啊,叙哥。不如你把‘阿sir’带回去养?免得我让你们父子分离,真是人间悲剧。”
他也转过脸,不粗两英寸的距离,和她对望。
“不行,它不在你身边,我不放心。”
他们看得见彼此眼中倒影,看到如同天地万物都化为虚弥,只剩你我。
这样一张脸,这样一句话,应该配上黄伟文特别定制一首背影音,成为真情告白的世纪经典镜头。
她似盈盈秋水,他是淡淡春山。
一时间剑拔弩张不再,气氛都有点温馨起来。
糟糕,她发觉她的心跳,开始变得柔软。
然而边叙继续讲:“没有‘阿sir’,我怎么知道你跟蒋申英有没有再同房?虽然你已经是我独家预定,但我信不过他咯。”
十秒钟,安子宜憋红脸,因为实力悬殊,只能忍住想要掐死他的冲动,不痛不痒的骂道:“痴线!”
而他嬉皮笑脸:“好听,继续。”
她和蒋申英的上下级关系,和有名无实‘蒋太’头衔,不止说说而已。
但在边叙面前,显然不讲更多才是上策。
安子宜站起身把狗绳丢给他:“跟你讲话都是浪费我口水,goodbye,我回蒋宅,你回‘丽珠花都’,互不干扰……”
而他蹲下,似乎亲昵的抚摸‘阿sir’脑袋,其实已经不动神色,从口袋中又掏出一个铜铃,在杜宾毛茸茸的脖子上玩偷天换日把戏。
口中还要讲:“啧,今天都没有goodbyekiss?提什么丽珠,小小年纪,醋味不要太超过啊安细细。”
她握紧拳头:“我醋味你……”
“醋味我个头啊!我知道。”边叙起身,鼓励的拍两下杜宾脊背,“那就是要来西方式的开放关系?Sorry,我土生土长东方人来的,保守,没那么open。”
‘阿sir’已经摆着尾巴小跑跟上他的女主人,他握着铜铃,驾车扬长而去。
第二天下午,不到三点,安子宜就要为晚宴梳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