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安子宜刚刚十二岁,初入青春期,微微发育出一点遥看近却无的曲线。
安家生活混乱,一时安邵赢了钱回来大鱼大肉,但大多数时候食饭时间随机,一日三餐都无法保证,白饭没营养,或干脆给她几张碎钞去楼下街角觅食。
她发育的不算好。
头发也枯黄。
看起来孱弱。
但落到变态眼中,光说一双诚惶诚恐大眼睛,精巧无双的翘鼻粉唇,便成极致诱惑。
安子宜在鬼天二手中挣扎着,这位不讲规矩的嫖,有幸成为第一个认清她本来面目的人。
她不是绵羊,不是小狐狸,尖尖细细的牙齿咬在男人皮松骨柴的手腕上,活脱脱一只眼冒绿光的小母狼。
母亲阮艳春却已经跪下,从业多年或是被各色男人打怕。
下意识,第一选择不是反抗,而是讨好。
跪下也不是磕头,而是抓住鬼天二的手臂:“鬼哥,看看我,你看看我。放开囡囡,她还要读书。”
“我什么都可以玩,她闷呆子一个,懂什么?”
安子宜不可置信,看见母亲满脸粉皆被眼泪冲刷花掉,黑色眼线留下渗人曲线,她涂了红指甲的手,圈住鬼天二笨拙腰身,嘴巴连同晕染口红,正面贴上去。
这是另外的价钱。
这是极度屈辱。
鬼天二窝囊头顶,即便十岁的安子宜也知道,他在人群中的存在度为零。
他并没有坚船利炮,却在这一天,闯入安宅内领地,全面摧毁了安家两个女人的全部尊严。
这片号称寸土寸金,世界金融史上举足轻重的土地,上演如此丧权辱国戏码,从未停歇。
女人的哭声最能刺激无能男人的肾上腺,酒醉中的鬼天二并没有任何该属于现代人类的良心。
他没有放安子宜出去,即便她捂住双眼,也避无可避看完全程。
鬼天二死了。
原来阮艳春日日夜夜扮演没心没肺浪荡女人,实则心里从未有一刻放下。
大概所有女人当了妈妈,便再无可能心无挂碍的仗剑走天涯。
即便阮艳春的人生,已经在风月场中无路可退。
却因这一份残破不堪的母爱,更显的悲凉。
安子宜看着母亲兴奋的,又被她这一问,猛的冷下来的脸。
她手指捏紧椅子把手,不对,不对劲。
门口,“擦擦”两声,是‘阿sir’在挠门。
它兢兢业业履行保镖职责,但凡安子宜归家,总要保证她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轰隆隆,安子宜脑中灵光乍现。
似乎看到20岁生日,边叙穿合身西装牵着威风凛凛杜宾犬大摇大摆招摇过市。
那晚太平山顶,他说彗星为她燃放宇宙烟花。
平静湖水的少女心被投下七彩祥云涟漪,竟然有古惑仔,同她用天文物理讲浪漫。
不对劲,不对劲。
安子宜问:“鬼天二什么时候去世的?”
“昨天半夜咯,你猜是谁发现?隔壁陈嫂诶!她天不亮就推着云吞车出摊,隐隐约约看路边泔水桶中藏个人,双脚朝天!”
“叫来叫去不应,同刚收工的7楼潮州仔一起把人拔出来,竟然已经断气!”
“陈嫂一向最没见识的咯,胆子都被吓破!喊得整条街人都被吵醒,有人call白车,有人报警……”
她心一跳:“死在‘毅昌大厦’楼下?”
“对哦!所以我都跟你讲,报应不爽!细细,你不用怕,从前再难,现在你的日子也好过了。看看你住这间屋,啧啧,知不知道‘毅昌大厦’通常一间笼屋,几代人都埋在里面。”
“你看,阿妈虽然没本事,挑女婿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安子宜看着母亲的嘴巴一张一合,耳朵里有鸣音啸叫着。
“怎么会在‘毅昌大厦’楼下?我记得鬼天二有个老婆,常常讲是母夜叉,为了躲她,他都要从旺角搭轮渡来湾仔……”
阮艳春站起身来,拍拍安子宜的脑袋:“喂,你读书读到痴呆?他死就死,是恶有恶报,老天有眼!”
老天有眼?
向右看,岛屿季风吹起窗帘,屋内光影明明灭灭,逆光看,微笑尘埃浮浮荡荡。
白色蕾丝窗纱掀起一角时,她看到围墙外刺槐花朵簇簇叠叠,小花无状却形如蝶,烈日焦阳下,有浅浅的荧光。
哪里是老天有眼,怕是有了别有用心的人。
不知他用什么办法,让鬼天二死在安家眼皮底下。
是红港特点,也是红港乱象。
一位葵青老大,就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究竟是让她拍手称快,还是另一种威胁?
安子宜只能深呼吸三次,尽可能平心静气,不动声色同阮艳春讲:“阿妈你也不需要再过从前的生活,鬼天二是生是死,与我们无关。”
“你回去以后,关上门过好自己的日子。”
女儿‘飞黄腾达’,何况是在蒋宅,她阮艳春最擅长察言观色,能屈能伸。
欣欣然接下了来自女儿的‘教导’:“当然,当然,都听你的。我们现在都是堂堂正正良好市民,我个女是高材生,女婿是影帝,哎呀,真是安家坟头冒青烟。”
安子宜板着脸反驳提醒:“家里的钱不是你赚就是我赚,两个女人养一个赌鬼,同安家有什么关系?”
走,一定要走。
什么安家,什么祖坟,想想都要让人发疯。
这种人吃人,男人压女人,女人生来就矮人三分的地方,真不知为何每天都有无数内地人涌来这里。
最终,直到阮艳春离开蒋宅,蒋申英都躲在书房不肯现身。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仿佛跟丈母娘多讲几句话都降低他影帝身份。
谁又能算清究竟是他蒋申英床上的女人多,还是阮艳春招待过的人多?
若不是为领属于‘蒋太’头衔的劳务费,安子宜一定指着他的鼻头问,他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她阿妈?
起码阮艳春陪人睡赚钱,而他蒋申英不光出力,还要出钱。
安子宜牵着‘阿sir’,拎着卤水鹅将阮艳春送上52路叮叮车,不必回头,就知道已经再次掉入边叙布下的天罗地网。
红色MR2太耀眼,与他整个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