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样形容这样一种心情?
安子宜第一反应,边叙捐的这座‘艺术楼’是为了自己。
因为那份关于她‘职业发展’的策划案。
细致到让她不得不相信,她真的遇到一个难逢的机会。
因为她所接受的高等教育已经告诉她,事业是女人的第二次生命。
但不足半秒,就立刻压下自己心中雀跃的小火苗。
得意忘形,有自恋嫌疑。
虽然他一而再再而三对她讲中意,但她潜意识里,不敢信,更不能信。
也许因为人人都讲他恶贯满盈,也许因为他根本没可能缺女人。
也许因为他身边有个光彩照人,风情万千的丽珠姐,也许因为,她是蒋申英合法注册的妻。
无论如何,她同边叙的一切都要在地下进行。
在那间逼仄窄小,唯有窗外霓虹才能烘托气氛的555。
而绝非觉士道,豪华到令人咋舌的欧式别墅。
安子宜在下午三点一刻结束今日课程,同吹皮一起前往‘毅昌大厦’。
一走上八楼迎头就碰见陈嫂,她常年穿个袖口磨到起毛的浅蓝色外套。
又因为日日露天摆摊,衣服上被阳光烙下围裙的痕迹。
明明比阮艳春小一岁,但头上已经有白发,利利落落绾在脑后。
“细细回来了。”陈嫂语调平和从容,面对面,她问到陈嫂身上干干净净的洗衣服味道。
安子宜一笑,乖巧又热切:“陈嫂,今天收工早?”
“是啊,多亏老顾光顾。休息两个钟,再出晚工。”
她居然会撒娇,挽住陈嫂手臂:“全港我最中意你的云吞面。”
“好啦,待会来吃,几分钟就好。”陈嫂慈爱看住她,夸奖,“你从小就是我们这里最有出息的,我都有看到808在重新装修。阿春真是有福。”
对住陈嫂任何事都不需要避讳,安子宜坦白讲:“我们家以前不像话的。”
“没关系,都过去了。细细你现在长大,要学历有学历,又肯吃苦耐劳,小时候无论多热都没见你放松过一天……”
全港大约也只有陈嫂,能看到她漂亮脸蛋之下的其他品质。
但今天,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吹皮。
陈嫂话讲一半,才发觉她们身后三米远,穿皮衣皮裤一脸戾气,正吞云吐雾的古惑仔。
放低声音:“那个后生仔你认识?”
安子宜笑笑:“是我朋友,多亏他帮我找工人。”
吹皮立刻丢掉烟蒂,皮鞋踩上碾了几下。
朋友。
阿嫂讲话文绉绉,不讲他是马仔,她讲,是她朋友。
记忆中,第一次有人拿古惑仔当朋友。
吹皮都要暗爽,满心在夸:叙哥果然犀利,找个女人好正。
808大开着门,不用走进去就闻到油漆味。
安子宜站在门口,眼眶湿润,不顾气味刺鼻也要大口呼吸。
马赛克地板砖已经铺好,墙壁纯白无瑕,窗户明亮的可以反射人影。
连废弃炉灶都变得崭新。
等油漆干透,再买进新的桌椅床柜,就跟她小时候夜夜梦到的一模一样。
这才是她梦想中的家。
她开心,感动,连吹皮都看懂,要默默帮大佬发力:“怎样?阿嫂,你看你话都不用多讲一句,我们是不是办得好到位?”
“阿嫂,叙哥懂你。”
她破涕为笑。
懂?
他懂得她一刻不停都在策划要离开红港,拜托过去屈辱与不堪,到大洋彼岸迎接新生吗?
但似乎,边叙,他真的比蒋申英更懂她。
明明他们才认识不久,而她已经跟蒋申英在同一座建筑中生活两年。
但都没等她再开口,吹皮脑袋上挨下重重一巴掌,大佬低头睨着安子宜的脸,却嗤:“要你多嘴。”
小弟龇牙咧嘴但默默离开,边叙站在她身后,看着这个一览无余的笼屋。
“干嘛一定要中意这里?你不愿意住觉士道,我可以另买一间公寓给你,大过这里十倍。”
安子宜此刻心是柔软的:“我不要任何人买给我,我只是想住我自己的家。”
“安细细。”他又这样叫她。
她抬头,此刻偏西的太阳也眷顾这样一张精致的脸,在她侧影镀上金色:“嗯?”
“人一辈子不是只可以拥有一个家。”
她眨了眨眼,并不是全然反驳:“大概是这样。但那需要运气很好的人生。”
其实在这样的光影之下,温馨到他忘记自己是谁,他想要讲,他和她可以共同建造一个家。
然而这样的话只需要在脑筋里绕一周,边叙就想起乌鸦怀着身孕的遗孀,惨死之状。
他只是低头,伸手揉了揉她乌黑的柔软的头发。
“这几天我要到澳盟做事,吹皮会一直跟着你。有事情也可以直接call我。”
安子宜面前出现他的手臂,大大的手里握着一个崭新的大哥大。
她摇头:“我不需要……”
其实她害怕。
边叙离开。那么蒋申英同红发佬是不是又要盯上她?尽管安子宜不愿意承认,也必须认清现实,最危险的人,竟然在保护她。
“拿着。”沙哑破碎的嗓音,总是对她温柔,所以令安子宜忘记,更多时候,边叙的吩咐是不容反驳。“没课的时候,可以到处兜兜风玩一玩。”
安子宜跟住他往外走,又恰好遇到陈嫂端着热腾腾的云吞面过来:“细细,肚子饿不饿?我做了一碗给你……”
他今天好有耐心,陪着她在陈嫂家里吃完一整碗云吞面。
出了门,下了楼。
他抬头望着比养殖场还要密集的‘毅昌大厦’:“那位云吞面阿嫂,对你很好?”
“对啊,小时候饿肚子,经常都是陈嫂做饭给我吃。可惜她命不好,老公急病去世,儿子在蹲监,每天都只她一个人……”
边叙低头,自然又轻缓,握住她的手。
裕民街行人纷纷,各路小贩正在出摊,太阳即将落山而各色霓虹初亮。
红港的繁华凌乱中,渐渐流入一股看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存在着的秩序。
男人高大,女人娇小,他们两个好像一对普通情侣。
“对了,我见过蒋申英,他有提起你阿妈。”
安子宜不自觉一抖,被他更用力的握着手。
边叙不知其中隐秘的过去事,安慰她:“没关系,蒋宅那边我会派人好好看住,再说,还有‘阿sir’在,你不需要担心。澳盟的事情做完,我会尽快回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