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底的横琴大桥,就好像连接两个世界的时光甬道。
身后是澳盟赌场映亮夜空的霓虹,前方是珠市工地铁皮屋黄色钨丝灯。
那灯光那样微弱,使得珠市方向未完工的玻璃幕墙变成哈哈镜,折射出扭曲的澳盟倒影,如同安子宜被赌鬼摧毁的前半生。
边叙穿着长度到小腿的黑色大衣,将安子宜裹进怀里。
安子宜又一次有了那样的感觉,像是在阿华冰室被狗仔围堵时,他牵住她的手带她走。
像是泰兰德回港时,他同她一起,一艘小小渔船乘风破浪。
大桥上聚集着各色人物,走私者衣角泛着咸腥,报摊老板娘守着褪色杂志,少年们追逐着的港台音乐,已经可以听到安子宜的歌声。
但他们两人好像相依为命。
“你最近是不是不开心?”安子宜声音在他胸口前。
边叙心脏紧紧收缩了一瞬:“是,有件事很棘手。”
她茫然不知他在讲什么,笑了笑:“我好啰嗦,明明也帮不上忙。”
男人低头,手臂紧紧箍着她的小腹,掌心托起她的下巴,攫取一个密不透风的吻:“不啰嗦,未来天后诶,每讲一句话都是钞票。我最喜欢听你讲我。你留在我身边,就是帮我最大的忙。”
他说留。
安子宜想到那天记者的提问:“子宜,那你是不会在红港发展吗?”
她会留多久呢?
两年。
然而光阴不为神仙眷侣停摆,耳鬓厮磨之后,也只剩下500多天。
为什么边叙会开口,同她讲‘留’。是因为他看到报上讲她,靓女学霸志向远大?
边叙靠在围栏,燃一只香烟:“其实我常来澳盟做事,赌场中进进出出。赢过也输过,心跳平的好像一个死人,根本不能理解他们拿着筹码亢奋的好似斗牛。”
“我以为我没有瘾。”
赌博与物质成瘾共享相同的神经回路。当赌徒下注时,伏隔核释放多巴胺的强度可达正常水平的10倍。
“可是当我看到你,我就明白——子宜,你就是我的瘾。”
她眨眨眼,再望一眼如春笋破土的大陆。仰着脑袋嬉皮笑脸:“边生,你今天好肉麻,好像一个老人家。”
两个人手拉手,如同寻常游没有分别,大佬也要乖乖排队,去买四粒玛嘉烈蛋糕哄女朋友开心。
他们在新旧普京的豪华套房住足5日,第三日时,黎律拿着几份纸张敲响门。
“边生,梁阿牛的身份调查已经做好,请您过目。”
他穿着松松垮垮白色浴袍将黎律让会厅:“有劳。直接同子宜讲吧,妹妹仔有主见,她自己家事自己决定。”
原来连苏彻生也是在内地欠债之后,偷渡过来另起的化名。
安子宜拿着文件仔细询问后,又委托黎律留在澳盟做有效公证。
最后一晚,他们又散步到横琴大桥。
佝偻的阿婆提着一篮玉兰花幼苗,卑微询问来往如织的人群:“要不要买一株?”
玉兰花配她,边叙当然快步追上去:“阿婆,我全要了。”
安子宜跟在他后面惊讶:“我也好喜欢玉兰,边叙,我们好有缘。”
走不走,留不留,世界是个圆,安子宜想:有缘的人自会重逢。
男人付过钱回过神,高高大大黑色大衣臂弯挽着一篮幼苗,分明天降神灵,要来拯救苍生。
这一刻安子宜觉得他似曾相识,好像上辈子就有遇到过。
也许是鬼使神差,她想起那个穿黄色连衣裙,在红港乱象中超尘脱俗的小鱼姐姐。
他们很像,一个舞女,一个古惑仔,却干干净净,明明不属于红港。
小鱼姐姐的胸前总是别着朵绢制玉兰,幼时的安子宜喜欢。
她凑上去,闻他篮子里的小小株苗,也许幻觉,已经有清甜玉兰香,同小鱼送她的洗发香波一个样。
“小时候,我认识一个阿姐,她同我阿妈一样,”安子宜看着石子路,又改口,“不,很不一样。她告诉我,做她们这行,心里得养株白玉兰。人摸你大腿你就当是落暴雨,花骨朵淋不淋得脏,全看根扎得够不够深。”
“阿妈不是白玉兰,但她是。”
边叙拥着她,笑得失魂落魄又万分庆幸,他失去过跌入泥泞亲人,而还好又护下这一株,要她牢牢扎根,枝繁叶茂,花团满蹊。
身后蹒跚的阿婆都要夸:“妹妹头好犀利,你先生好福气,娶到一位好太太。妻贤旺三代!”
安子宜指着自己鼻子:“先生?太太?”
除了Rita之外,居然还有人这样称呼他们。
阿婆点点头,已经浑浊的眼珠流露慈爱:“我先生一辈子给人睇相,我不会看错的,你们就是夫妻相。”然后再从上到下打量边叙,“靓仔,子孙运哦。”
边叙面色柔和,搂着安子宜问:“阿婆,你家里几口人啊?”
大佬居然开始同人拉家常。
后面远远尾随的亲信都要在震惊三分钟,然后淡定接受,算了,叙哥同小阿嫂在一起,简直就像变了个人。
结果阿嫂抹一抹眼泪:“老公儿子都死了,只剩我老婆子一个,条件差,几乎生活不下去。跟着侄儿到了这里,盘缠都被他输光。”
他听到动容,摘下腕间金表递过去:“拿着回乡去吧,日子会好起来的,很快。”
阿婆激动到跪下就要磕头:“多谢先生,多谢太太!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安子宜小声的:“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我碰到蒋阿婆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好和善的样子。”
边叙朗声笑:“不管真假啦,她讲了我喜欢听的话。”
最后一晚在澳盟,新葡京的圆形情侣床可以隔海望到红港五光十色夜景。
他埋在她身体里,在她耳边呵着情欲浓重的气:“怎么办,好想把你绑在床上,给我一窝一窝生bb仔啊。”
安子宜抓着床单,断断续续骂:“……混蛋。”
两个人在宾士车前告别,他跨上RG500:“我去葵青,顺便看看你老豆。”
回红港这天风和日丽,就好像梦想中的完美未来。
边叙蒋凯迪拉克停在码头,车厢内同她吻别,然后她乘着宾士车回到毅昌大厦,而他跨上RG500查看葵青生意。
没有课的时候,安子宜居然出神,幻想她同边叙会生出怎样的小家伙。
她在808补了午觉。然后找出一顶渔夫帽,戴上墨镜,抱着两本书出门。
红港的街道从来没有清闲时光,每位行人都步履匆匆,无论光鲜精英或是佝偻老伯,不过都是搵钱谋生。
12月初的红港微凉,她掖着墨绿色呢大衣裹紧自己。骑楼下阿伯正往铜炉里添炭火,铁皮筒滚出焦糖栗子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