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黑色大衣在街灯与小雨中浮出龙鳞似的波光,手工剪裁的驳领竖着,各色招牌映得他侧脸像浸在显影液里的底片。
长腿迈动,衣角翻飞,骑楼下三个飞女交头接耳:“哇,靓过许文强啊!”
有大胆的上前:“先生,方不方便借个火?”
边叙停下,驻足为女孩点烟的动作惊亮橱窗感应灯。
透过玻璃折射光影,果然看见两位古惑仔在马路对面探头探脑。啧,占尼虎这样心急?派两个未出师的马仔。
他侧低着头,清晰薄削的下颌令少女心中如同小鹿蹦迪。
“先生贵姓?落雨天寒,不如上楼同我饮茶?”
边叙遽尔一笑:“Sorry啊,家里太太管得严。”
妹妹仔最爱吃醋,当初看到牌桌上靠着他的舞女都要翻脸走人。
宾士车一路往‘毅昌大厦’开,雨势越来越大。如同瀑布倾泻在车身上,雨刷来不及清理前挡玻璃,雨点敲击车皮的声响震得人心发慌。
“启东,上车时你同边叙讲什么?”
启东仔细辨别着路况,并不瞒安子宜:“有两个人从下午开始就跟着叙哥。”
安子宜心中一跳。
为什么会有人跟踪边叙?私人仇怨还是帮派斗争?有没有可能跟阿耀有关?
她喃喃:“那是不是有危险?”
启东倒给安子宜吃了一颗定心丸,依据他的判断,按照往常的经验:“应该是对方有危险,对叙哥来讲,整个红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啦。放心啦,阿嫂。”
雨越落越大。
石澳的雨斜斜砸进室内,窗户与海风作对,要聂远帮忙才关的上。
沙滩被暴雨打成流动形态,一个一个小坑接连形成。东头那颗歪脖椰树底下,用易拉罐搭建的神坛轰然倒塌,红白胶带扎的风筝卡在礁石缝中,破塑料布在雨中扑扑簌簌,响的像一只将死海鸟。
雨不停,聂远暂时都走不掉。
屋外路灯明明灭灭,丽珠拿着一把手电筒准备出门:“我去楼下,向阿婆借一碗热汤面给你填饱肚子。”
聂远点头。
丽珠通常不吃晚餐,女人到了三十岁,保持身材便尤其吃力。
她端着一碗海鲜面上楼时,穿堂风吹动她卷曲的发梢,他幻想了与她相濡以沫的往后六十年。
“如果后天婚礼礼成,边叙仍然惦记个子宜,你愿意一直守个空屋?”
丽珠手指划过桌上照片:“我来红港十年,难道从后天晚上才开始守空屋?”
“如果不喜欢红港,我可以带你回纽黑文。”
丽珠看着他:“纽黑文?阿远,你好像何不食肉糜,难道北美会给我个舞女发张绿卡。”
“我娶你,我同你注册成婚。”他目光灼灼,亮过海上灯塔。
“假结婚,混绿卡。Thankyou啊阿远,为我承担这样大的风险。”丽珠坐下,手指抚着从内地带来的鸢尾花床单。
其实当初为什么要帮助安子宜?
不仅仅因为想让她从边叙身边离开。
红港纸醉金迷,然而无论对安子宜还是丽珠,都不过是难以逃脱的囚笼。
她也想过要走。
可是不能。
而聂远看着他,目光没有丝毫改变和游弋:“不是假的,不是契约移民。我是真的想要和你结婚,带你离开,跟你一起找到新生活。”
丽珠愣了半晌。
边叙大张旗鼓在她身边频繁出现之前,其实追求她的人一直络绎不绝。
无一例外都是要包养她,养她做情妇。
各位古惑仔大佬自己都是个捞偏门,还要嫌弃舞女出身,做到妈妈桑的丽珠,不要她登堂入室。
丽珠罕见失态,不敢再看他的眼,移开目光:“你乱讲什么……”
“我没有乱讲。我喜欢你,就像你喜欢边叙。婚礼之前,你都有机会反悔。只要你开口,我去跟边叙说,他一定愿意和我一起想出应对之策。”
“不!没有应对之策。你不明白,这场婚礼势在必行。”
聂远从椅子上站起身:“你究竟明不明白,这是婚礼,不是演戏。你不应该拿着自己的幸福做筹码,去开一场必输的赌局。”
争执之间,她脑中已经过电影般捋清了所有思路。
要为北方输送九七之后值得委以重任的骨干,周亚坤是她同边叙、钟正筛选已久的合格对象。
而要获取周亚坤的信任,同时瓦解掉红港的社团势力,就必须拿到洪义的账本。
现在,她同边叙距离拿到洪义的账本只差一步。
那就是按照秦四爷的吩咐,成婚服众。
这是秦四爷对边叙的服从性测试,丽珠心中怎么不懂?秦四爷不过同从前那些环伺在她身边的三教九流一样,认为娶一位妈妈桑回家是极度有损门楣。
如果边叙连这样的终身大事都听秦四爷的话,秦四爷才肯交付完全的信任。
占尼虎做上话事人半年都没有拿到的龙头杖,将会交到边叙手中。
丽珠想定,也猛然之间站起身。她不顾外面风大雨大,拉开屋门:“阿远,我中意阿叙。同他成婚不是牺牲,也不是赌局,而是我的幸运。今晚的话我就当没有听过,以后见面,大家都还是朋友。”
聂远喉结一滚:“丽珠……”
“夜深了,你吃过饭就离开吧,雨大,恕我不送。”
宾士车停在‘毅昌大厦’楼下。
安子宜道了谢,去拉门把手:“今天辛苦你启东哥……”
“先别下车,”启东熄火,拿一叠娱乐报折成三角帽顶在头上,“我去车尾箱拿伞。今天听到邓太讲,明天彩排,后天录制,紧要关头不要淋雨,免得感冒误事。”
“那就劳驾——”她话音未落,启东已经推门扎进雨幕中。
启东下车,躬身刚刚绕到车尾,“嘭!”的一声巨响。
安子宜回头,看到启东被人抓着头砸向车身。后挡玻璃溅上一簇猩红血迹,不过几秒,便被暴雨冲刷中化作粉色溪流。
她惊恐的捂住嘴巴,两个壮年男士从车尾包抄而来,左侧那个反握的蝴蝶刀甩出青紫寒光;右侧的甩棍刮过车门,在暴雨中擦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