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珠落下车窗,迎着冬日咸腥冰凉的海风点一支烟。
她钟爱大卫杜夫,不同于万宝路。
海风吹干她眼中湿润:“婚姻不过这回事,有谁见过猫科动物不偷腥?阿叙劲过美洲豹,我不算亏。”
“即便他都没有看一眼,你身上的褂皇?”
丽珠头靠在窗户上,抽着烟:“那又怎样?总之‘冠南华’最贵的喜服被我拿下。”
“阿远,我们都是生意人。你来告诉我,ney跟目光,哪个更重要?”
聂远:“婚姻不是生意。”
丽珠笑,笑他出身幸福家庭,喝牛奶吃面包,从小到大生活都是井然有序。
她不再讲话,看着街头巷尾,高楼半空,车子头顶渐次亮起各色霓虹。
红港街道的每一家店面,每一条小路丽珠都了然于心。
‘丽珠华都’辉煌了这么多年,555表面是她的小屋,但除非有事,她自己都很少留宿。
婚礼在即,丽珠日日都亲自迎来送往,今天忽然像气球被边叙扎破了气。
他搂住安子宜的那一刻,丽珠身上正红缀钻的龙凤褂都黯然失色,被胭脂红比下去。
车子已经驶入皇后大道东,她扔了烟蒂,拍一拍前座椅:“阿远,停车。”
丽珠拉开车门:“你去忙,去做事吧,我自己来开。”
聂远已经下了车,听到她的话又转身抵住车窗:“你不回舞厅?”
丽珠无奈自嘲:“新郎官都跑去泡妞,留我一个人被前来道喜的人灌酒?不好意思啦,我也要打烊,回石澳踏踏实实睡一晚,给自己放个假。”
“石澳?”聂远绕过车头,不请自来绕到副驾驶,“听说那里海滩都没有人,保存着渔村风貌,不知道是不是真?”
丽珠两指撑住下颌:“是啊,连房屋都是彩色。别说,还真的很适合你这类人去采风。”
她开车比男人还要猛。
一个弹射起步外加漂移转弯,聂远第一时间便扣上了安全带。
“我这类人?”他也见过一些场面,这种飙车风格都还有心情去谈天,“我都不知道,我属于哪类人。”
“就是吃饱喝足没事情做,背一把吉他或者画板,四处玩乐,还要美其名曰‘艺术’、‘采风’。”
聂远笑着摇头:“看来你对我有极大误解,我是职业经理人,十分缺乏艺术细胞。”
港岛算不上广阔,到石澳渔村也不过半个钟。
霓虹碎在无人悲春伤秋的浪尖,渔村正在被填海工程和一座座摩天大楼入侵。
但渔民仍要按部就班生活,两层高的青砖唐楼像块被海腌透的梅菜,铁艺栏杆早八百年就让咸风啃得斑驳。
福士车停下,与远处塔吊呼应,让人惊醒这里并非世外桃源。
丽珠下车,却已经俨然渔村阿妹,全然不似繁华中的神态。
她双手拢成喇叭状朝村子里喊:“阿婶,阿奶!落雨收衫啦!”
豪放嗓音惊起了檐角几只灰鸽子。
流苏手包的珠链挂在她手腕上,随着海风发出清脆的响。
聂远心中一动。
因为学习英文,他最近和丽珠来往频繁。可后知后觉,原来来到石澳的丽珠,才是‘妈妈桑’外壳之内的那个‘芯’。
不远处的麻将声果然停下了,花衫阿婶们跑出来,金镯子撞得叮当响:“阿珠,今日这样早收工?哇,你带了朋友回来?”
丽珠笑了笑,不知什么时候,烈焰红唇淡了许多,这样看起来多了几层文雅。“聂生,是我的英文老师。”
她领着聂远上二楼:“这是我租的一间屋,想要买下来,但是村民保守,都是祖屋,不肯交易的。”
聂远跟在身后,楼梯狭窄处要侧身才通得过:“你喜欢村庄,不喜欢闹市区?”
丽珠没有回答,却借曲唱起来:“红港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
他跟着她进二层小阁楼,这里没有一丝一毫将要出嫁办喜事的氛围。
一张书桌上压玻璃,玻璃下面塞着一些照片。
照片只有两种,单人的,同边叙的。
那时两个都更年轻,丽珠已经有如今风韵,边叙则似初出茅庐,平头也盖不住他英俊面孔,眼神与年纪不相符的狠。
聂远轻轻一笑,叩了一下桌面:“难怪人称黑面煞神,讲真话,我常常见到都是边叙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很难想象他在洪义有这么大的号召力。”
丽珠沏了一壶热茶,里屋换上驼色格纹高领毛衣,下面是咖色条绒喇叭裤,同日常形象相去甚远,看起来极富亲和力。
“阿叙在妹妹仔面前,一向是有求必应的。你负责带妹妹仔,当然常常见到他温柔的一面。”
她讲起这些,好像一个局外人。
“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同他结婚?”
丽珠推开窗,夜幕下南太平洋的浪头扑在防波堤上碎成玻璃碴。咸腥海风灌进来,桌头上的《东方日报》猎猎作响,聂远拿起来看,头条标题醒目:“石澳填海工程获批,百年渔港将成历史。”
丽珠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咯。但总归我比阿叙要幸运,起码我嫁给爱的人。阿远,你可不可以体谅我的自私?”
聂远看着她的侧脸:“我觉得你好傻。”
“他心底没你……”
丽珠看过来,笃定的望进他眼睛里面:“不,他心底有我。”
聂远按住她的肩膀,简直恨铁不成钢:“你……”
“他只是不爱我。他不爱我,所以无论我多漂亮、贤惠、善解人意,我越完美,只会让他更加认清,他有多爱子宜。”
“我们都晓得妹妹仔不完美,也许明明软弱却不讲道理的固执,明明想要赚钱还脱不下孔乙己的长衫,还会肆无忌惮浪费唱歌的天份……但她就是这样命好,边叙爱她。”
……
‘冠南华’今日晚过一个钟才打烊,启东坐在宾士车里,看到礼宾小姐走出来,便下车拉开了后排车门。
安子宜今天穿堆叠领墨绿针织衫,下摆随意掖进毛边九分牛仔裤里。她踩着及踝麂皮短靴,踏在红砖路面,边叙一八八公分身高,甘心俯身做她一人车童。
宽大手掌抵住镀铬车框:“当心头。”
她的苹果脸此刻抬起来,不远处霓虹在细雨中洇成光斑,在两人之间织出一张透明的网。
边叙手掌贴着她纤细的腰,预备抬步上车。
“叙哥,有尾巴。”启东靠在他身后,不动声色讲一句。
于是男人不着痕迹的后退,冲车内刚刚落座的女孩挥手:“再会。”
他在车外,关上了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