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万国之国 > 第140章 往阿颇勒的路途中(5)
    哈瑞迪支撑起身体,他像是要说些什么,但一张口就是一连串激烈的咳嗽——塞萨尔的护盾到来的很及时,没有让他在那些士兵的长矛下丧命。但在这之前,他就受到了囚禁和殴打,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那些闯入以撒区,将所有的以撒人驱逐出去的士兵,反而救了他的命。

    他仰着头,看着那个高大、瘦削但强壮,背对着太阳,低头看着他的人:“是啊,”他嘶哑着声音说,“我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了您。”

    在加利利海之战中,哈瑞迪算是最为重要的一步——如果没有他拿出了那份重要的文件,基督徒们根本没有可能见到苏丹努尔丁,当然也没有办法确认他的身体状况。

    也正是因为确定了努尔丁时日无多,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菲利普才愿意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一试,可以说,哈瑞迪冒着生命危险得来的答案消除了许多人的顾虑。

    而对于真正做出了功绩的人,鲍德温从来不会吝于赏赐,无论是他基督徒,以撒人或是撒拉逊人——在加利利海大胜后,哈瑞迪尽可以提出他的要求,无论是想要重建昆兰地区的以撒人聚集区,又或者是迁移到伯利恒,或者是亚拉萨路,甚至提出想要为鲍德温做事,鲍德温都会答应他的,但他在战争结束后就悄然没入人群,消失不见了。

    他用他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并不想忠于亚拉萨路的国王,那时候鲍德温和塞萨尔也只以为,他去了其他地方的以撒人聚居区,或者回到了法兰克,亚平宁,毕竟他不久前才帮助基督徒们击败了撒拉逊人——谁也不敢保证说,就没人在战场之外的地方认出他来。

    “你还能站起来吗?”塞萨尔问。

    哈瑞迪想要说可以,而后他看到那位年轻的绿眼骑士向他伸出手来,他想要拒绝这只手,但他还没有来得及有任何动作,就昏厥了过去。

    昏厥对于现在他来说,或许是件好事,在永恒的黑暗中,他可以任由自己浑浑噩噩,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回忆,他的老师、同伴、妻子和女儿全都离他远去了,再也寻觅不到,他活在世间,只不过无法违背他们的教义,他不愿意作为一个自杀者而进入地狱,但命运总是这样的恶毒。

    他来到了大马士革,可平静的生活甚至没有能持续到第三个月。

    等他醒来的时候,哈瑞迪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床榻柔软,四处都堆放着蓬松饱满的羽绒靠垫。床边的小圆桌上,摆着一盏精美的铜灯,它被铸造成一只羽毛丰美的孔雀,灯芯从鸟喙中探出,火焰被笼罩在一个拳头大的玻璃圆球里,发出璀璨的光芒。

    他过了好一会,才能回忆起之前的事情。

    老师将以撒人藏在洞窟内的古老文卷交给他,是想让他凭借着这份些珍藏回到沙漠中的“密地”——以撒人最后的藏身之处。但他辜负了老师的期待,那时候他放纵了自己的仇恨,让它吞噬了一切,不管是信仰还是族群。

    若不如此,之后的每一天他都无法得到安宁,不为他们报仇,他就算是能够回到那些人当中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即便深藏地下,也迟早有那么一天,他会被心中的火焰活活烧死。

    但他既然这么做了,等待着他的就只有无穷无尽的怀疑,憎恨与唾弃——从这座城市到那座城市,不单单是基督徒或是撒拉逊人的,就算是他的同族,一旦他们知道了他做的事情,也会立即露出最狰狞的嘴脸。

    他时常询问自己后悔吗?他想,不,他不后悔,只是感觉疲惫,超乎寻常的疲惫,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再也无法醒来。

    当那个年轻的骑士将一杯滚烫的葡萄酒递给他的时候,他甚至生出了一丝怨怼——如果那时候他死在了撒拉逊人士兵的长矛下,他是否可以得以安息呢?或许会的,他承认,他并不是一个如老师般的虔诚之人,但是他也曾经立下过无上的功勋——对以撒人而言,若是以这份功勋作为升上天堂的资本,他认为是足够的。

    他坐起身来喝了酒,看到塞萨尔站起来,走出去,给他带来了一个很小的布囊,他打开这个布囊,将里面的东西倾倒出来,里面是几样黄金打造的小物件,还有一些杂乱无章,看不出用在哪里的配件,以及镶嵌用的宝石:“这是我的东西,您把它拿回来了?”

    他本来没抱太大希望。当他的一个族人想要借此来陷害他的时候——他声称他偷走了一些成品和顾交给他的材料。

    一开始哈瑞迪还以为他们知晓了自己在加利利海做的事,事实却只是他碍了一些人的眼——虽然他们和哈瑞迪一样是以撒人,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生出浓烈的嫉妒心,他们找了一个好机会诬陷他偷窃。

    他们冲进了他的工坊,胡乱翻找了一番,将他正在制作的和将要制作的东西,还有一些珍贵的原材料全都搜敛一空,而后把他关起来,设法强迫他认下所有的罪名——在撒拉逊人的士兵们冲进来之前,他已经有三个白昼没有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就连水也没喝几口,还受到了恐吓与羞辱,以及殴打。

    “您怎么做到的?”这些人一心一意要置他于死地,哪怕他证明了自己曾是个“贤人”的学生,也毫无用处,有时候,他真怀疑他的这些族人是不是确实如基督徒们讽刺的那样,眼盲如同乳狗。

    那些以撒人的确还想要狡辩,哪怕这些东西已经注定了不会再属于他们(死人当然不会拥有任何财产)——他们也要坚持哈瑞迪是个盗贼,仿佛这样自己身上的罪孽就能减轻一些,或是能够得到撒拉逊人的怜悯。但要解决这种事情,简直就是轻而易举。

    塞萨尔只稍微检查了一下他们递交上来的所谓证据和证物,就捡起一样看上去像是圣物匣的东西,问那个原告,“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既然你说这是被别人偷去的,属于你的东西?”

    而那个以撒金匠犹豫了好一会,才说:“圣物匣。”

    可以放在手心里,方方正正,镌刻着精美的花纹,看上去不太符合撒拉逊人的审美——应该是基督徒定制的东西,圣物匣的可能性最大。

    “可惜,这不是圣物匣。”塞萨尔无情的击破了哈瑞迪仅存的一丝幻想。

    “虽然我在看到这个的时候,也几乎不敢相信。”塞萨尔说,“这并不是一个圣物,而是一件武器,而且它已经被使用过了,对吗?”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这种无用功就不用做了。”塞萨尔在哈瑞迪的面前坐下,从自己的罩袍里取出了一件东西,一个细长的木匣——“你大概还不知道苏丹努尔丁坠马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才终于气绝身亡,而那个时候他已经在亚拉萨路,或许是魔鬼对他的捉弄,叫他以这种方式兑现自己的诺言。

    他离去的时候,虽然平静却脏污满身,泥土、血迹、体液……如果只是把他放在那里不管,他的身上很快就会滋生出蛆虫和腐肉。我们曾经想让其他的撒拉逊人来做这件事情,但他们都露出了恐惧的神情,怎么也不愿意——据他们说,这是苏丹的兄弟,儿子们才能做的事情。

    于是,为他‘净体’的是我。”

    哈瑞迪抬起了头。

    “你明白我要说什么了是吗?”

    “是的。”

    “我为他擦拭全身,修剪头发与胡须,然后我在他的肋下发现了一样很小很小的东西——如果不是我,而是其他人的话,可能就这么将它忽略过去了。”他打开木匣,在黑色丝绒的映衬下,一根细细的金线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它是那样的纤细,可能只有芦苇管的十分之一,或者更少,除了最前端的一部分,其他地方都扭曲到不成样子。

    “它刺入了苏丹的皮肤与肌肉,我把它拿了出来。然后仔细观察,发现它是空心的。”当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塞萨尔顿时浑身颤栗,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令一个医生倍感熟悉的了。

    这个粗细已经足以用来注射——应该还有其他部分落在了战场上,可惜时间有限,他们根本不可能去那里寻找这根针管连接着的其他部分,但它的存在说明了一件事情,努尔丁的猝死,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年龄和疾病。

    “打开它吧。”

    塞萨尔将那个“圣物匣”递给了哈瑞迪,哈瑞迪沉默良久,还是在塞萨尔的注视下,将那个“圣物匣”轻轻打开,一打开,就能看到里面满是精细复杂的机械零件,一个挨着一个,相互重叠,彼此嵌合,又都有着紧密的联系。

    “你往里面填充了什么?”

    “蛤蟆身上的脓疱,我从里面提取了一些白色的粉末,它们能够让动物发狂至死。”

    “你杀死了努尔丁。”

    “是,但你要由此来要挟我,我建议你还是别了——我并不想为一个国王做事,更不想为一个伯爵做事,请给我自由。我会在上帝面前为你祈祷——如果你要将我交给撒拉逊人,我也毫无怨言。”

    他以为塞萨尔会勃然大怒,而对方却只是低头看了看那件可能就只有几寸见方的小东西,“可我不想。”塞萨尔直截了当的回答道,着实让哈瑞迪卡了一下。

    “我以为您是一个仁慈的人。”

    “正因为我是一个仁慈的人,不然的话,我早就把你挂在了木架上——你在利用我的仁慈,一而再,再而三。

    但我还是愿意宽恕你,因为我需要你为我工作。”

    “您要这个干什么?您又不是鹰巢的刺。您的胜利应该堂堂正正的从战场上获得,而不是耍一些阴谋诡计。”哈瑞迪努力地劝说道:“我只是一个金匠,甚至不是‘贤人’,虽然也曾经得到过天主的照拂,但既不能骑马作战,也不能攻打城墙,即便只是几个凡人,也能让我万劫不复。我对你着实没什么用处——您也不是一个喜欢炫耀的人,不要王冠,也不需要圣物匣。”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你的技艺与才能非常重要。重要到我不会顺应你的请求放了你,你必须跟我去阿颇勒,然后和我一起回到亚拉萨路,我会向鲍德温举荐你——”

    塞萨尔朝他莞尔一笑:“你或许会做出一些超乎你自己想象的东西来也说不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