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万国之国 > 第141章 往阿颇勒的路途中(6)
    我是你无家可归的月亮,

    献给我一张床吧。

    我已数个世纪不得入眠,

    我是你的大马士革玫瑰,

    把我插入你找到的第一只花瓶里。

    ————叙利亚诗人NiarKabbani

    哈瑞迪知道自己犯了个错,就和那些曾经被他鄙视与嘲弄过的人那样。

    当他在大马士革的城门前看见了那双令他印象深刻的绿眼睛,并且在他的庇护下再一次逃出生天的时候,他的心中涌起的不是庆幸,也不是感激,而是一股难以控制的贪婪。

    他知道这个人,在比勒拜斯的时候,他为他们主持公道,让他们不至于骨肉分离;而在加利利海之战中,如果没有这位国王身边的近臣,那些基督徒也未必愿意相信他,给他机会,他也无法在之后变得无比纷乱的战场上,亲手为自己的家人复仇。

    或许所有的以撒人都是如此,有目无珠,忘恩负义,他那时所想的是,如果他能够说服这个年轻人——他如今是亚拉萨路国王的特使,又让撒拉逊人承受了他的恩惠,若是他愿意,甚至只是表现出一点怜悯——最低的程度,他可以重新得回自由,离开这里,去往其他城市和国家……

    更甚者,他可以设法通过这位基督徒骑士援救其他的以撒人,虽然他们之中确实有些人参与到了阴谋与叛逆之中,但也有一部分人,他们或许出于对前者的畏惧,或是确实一无所知——应当是,也许是无辜的,至少那些女人和孩子——塞萨尔是如何被阿马里克一世拯救的,他也应该如何去拯救他人才是……

    哈瑞迪知道他若是敢将这个想法说出去,准会引来嗤笑,他们肯定会认为我是个疯子——他嘀咕道,但如果发个疯,就能救下数以千计的人,这笔买卖又如何做不得呢?

    他心中存着这样的妄想,甚至试图讨价还价,但他才露出了那么一点点端倪,就被那双冰冷的绿眼睛看穿了——只是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让他的勇气如同风中尘埃,一霎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是否见过猎豹戏弄羊羔?暴雨掠过花枝?它们一时的宽仁与柔和,只不过因为猎物过于弱小,完全不值得他们耗费心思,严阵以待——而这个少年人也是如此,哈瑞迪知道他所说的每一个词都是真的,他若是还想要逃跑,或是投靠到其他人那里去,他一定会亲手把他拖出房间,和那些他所想要拯救的人一起倒吊在木架上。

    不,为了以防万一,他也许还会提前“善良”地割断哈瑞迪的喉咙呢。

    虽然哈瑞迪直到此时,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看重自己……

    ——————

    为什么?就算鲍德温问起,塞萨尔也很难回答。

    这里有他的世界所不存在的力量,但相对的,这种力量也同样遏制了这个世界对于探索与创新的渴求——刀剑不够锋锐,盾牌不够坚硬,没关系,有“蒙恩”;生了病,受了伤,没关系,有“赐受”——至于那些穷苦的普罗大众……他们能有什么需求?

    贵族们看待他们如同牛马,或者说,连牛马都不如。

    他们的呼号总是被漠视的,就连生命都未必能够保全的当下,他们更不会去抱怨木头的农具不如铁的好用,也不会在乎咳嗽、流血、疼痛……多得是正在干活就默不作声倒下的人,还有见鬼的“饿病”和“魔鬼附体”……

    在“被选中的人”出现之前,无论是阿拉比,还是亚平宁,又或是法兰克,你还能看到乡村与城镇中行走着女巫和“医生”——这是一些人们对一些通晓药草学与人体构造的人的统称。

    但在教会发现,那些只需要碰一碰患者,就能让其病情减缓甚至痊愈的人更能激起民众对教会的信任,进而大把大把往教堂的箱子里投钱的时候,这些人就消失了。

    男性的“医生”还有可能成为教士,女性就只有成为火刑柱上的燃料了。

    而随着“被选中的人”越来越多,教会对“医生”的垄断也越来越紧迫,越来越恶毒了——就算成了教士。也不意味着你可以随心所欲的行医,这些工作都要由主教,大主教乃至教皇分派下来,而后,你也不能一下子就叫病人或是伤者痊愈了,治疗到什么程度,治疗到什么时候,都要看上面的意思。

    就像是希拉克略,他还不是宗主教的时候,就不能泄露自己会调制药膏的事情,而在成为宗主教之后,他拿出去的也不是“药膏”,而是祝圣后的“圣物”……如果他敢说,这些就是一些普通的药草,哪怕是凡人也可以按照药方调配,就连他麾下的教士都会被背叛他。

    毕竟除了信仰,利益也是教士们最为热衷的东西。

    宗主教尚且如此,普通人就更是不必说了,宗教审判庭和教会中,胆敢触碰这块“禁脔”的人会被第一个送上火刑架的,而在教士们日以继夜,持之以恒的洗脑下,就算是一般的民众,即便受了这些胆大妄为者的惠——无论是不是被他们治好了病还是救了命,都会毫不犹豫地出卖自己的恩人。

    随着这些“医生”的消失,“医学”和“药物学”自然而然地也就成了一种曾经存在过,但如今却好似恐怖传说的东西。

    但在希拉克略给他与鲍德温上课的时候,却提到过,在基督徒的国家与城市里早就被销毁的一些典籍,在撒拉逊人的宫殿和图书馆里或许还有留存,而撒拉逊人之中虽然也有“被选中的人”——虽然按照他们的说法,这些人是受了先知的启示,才能够获得凡人无法企及的力量——他们也不曾如基督教会那样进一步地分割这类圣迹,只要受了启示,你高兴做“学者”,做“战士”都行。

    但他们并未因此否认凡人的力量,在他们之中,依然有医学和医生。

    而且这样的情形一样在以撒人中出现,以撒人将这些得到了天主赐福的人一概称之为“贤人”,只不过他们之中没有战士,只有类似于教士一样的存在,所掌握的权利,得到的地位与崇敬也要少得多。

    “要让那些以撒人尊敬,你得有墨丘利(古罗马的商业之神、旅者之神和众神的使者)那样的权能才行。”那时候希拉克略还不失时机地挖苦了这么一句。

    所以这次他坚持要出使阿颇勒,也有这里的一部分原因——鲍德温的痼疾仍旧是坠在他和许多人心上的一枚秤砣,无论所在的那一刻有多么悠闲,多么舒畅,多么快乐,它都会如同一根小刺般刺痛他们的心。

    塞萨尔所具备的医学知识,在失去了现代的设备与药物后,很难让鲍德温痊愈(至少在有生之年不复发),他也知道一些药草能够起到比现在的药膏更好的治疗效果,但在亚拉萨路的集市和商船上他和老师始终一无所获,但若是在撒拉逊人的宫廷与国库中呢?

    而哈瑞迪可以说是一个意外。

    苏丹努尔丁虽然是他们的敌人,但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敌人,放任他腐烂,肿胀,浑身乌黑发臭——就连最为憎恨撒拉逊人的的黎波里伯爵雷蒙都会觉得过分,而塞萨尔也不是第一次接触死者——让他无法想象的是,他在擦拭努尔丁的肋下时,居然在灰白色的皮肤上发现了一个针眼?!

    作为医生的他绝不会看错,那确实不是一处箭伤,或是被其他尖锐的东西刺伤,那就是一个针眼——并且有毒,创口有溃烂和肿胀的痕迹。

    他小心地继续翻找努尔丁的衣物和身体,终于在腰带的皱褶间找到了那个看似一根断裂金线的东西,更正确地说,一根细长的弩箭。

    塞萨尔曾经跟着老师(另一个世界的)为一个病人治疗过,他是个动物园的员工,在和自己的同事一起麻醉一头狮子的时候误被一柄麻醉飞针击中……

    飞针的原型——吹箭最早出现在石器时代,如果击中努尔丁的也只是一枚在箭头上裹上毒药的吹箭,他还不会那么惊讶——但这枚吹箭是空心的,并且从末端的结构来看,它还利用了与现代麻醉飞针相同的原理,在针头刺入皮肤后,药水会因为气压的作用而自动注射进动物或是人的体内。

    而从哈瑞迪这里听见,他用了蟾蜍毒液的时候,塞萨尔更不会感到惊讶了,相比起蟾蜍毒液,他能够打造出这样细而坚硬的空心针管,以及发射这根特殊弩箭的装置,才是最值得他关切的——有多少东西,都需要细小而又坚固的零件哪。

    即便在这个时代,不会有窥视到将来的君王,他们或许只会更看重哈瑞迪打造出来的王冠和权杖,塞萨尔也不敢冒险,即便哈瑞迪并无过错,他不能让哈瑞迪离开自己的视线,脱离自己的控制。

    “那个以撒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若弗鲁瓦感兴趣地问道。

    “他是加利利海之战中的那个人。”塞萨尔说,若弗鲁瓦顿时了然。

    鲍德温虽然还是一个年轻的君王,却没有掠夺部下的功绩来点缀王座的习惯,他大力褒奖与感谢了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菲利普,也提到了一个以撒人,认为他功不可没,何况对方所说的那个洞窟中,也的确有着叫宗主教希拉克略都不由得为之目眩神迷的大量古籍——骑士们当然不在乎这个,但教会肯定会愿意花一大笔钱来买它们。

    至于之后是销毁还是供奉就不太好说了。

    “但看起来,那家伙有点不识好歹。”

    “所以要看紧他。”

    “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若弗鲁瓦有时候非常敏锐。

    “因为……因为我正在想,”塞萨尔顿了顿,“我想出去看看。”

    “看看?”

    “这可是大马士革。”

    他们在比勒拜斯的时候,那座城市虽然没有被彻底摧毁,但他们是作为征服者进入那里的,居民们对他们充满了戒备与恐惧,而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忧没出错,之后虽然作为监察者,他和鲍德温走过了许多地方,但几乎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不是被破坏掉了,就是被掠走了。

    福斯塔特就更是不必多说了。

    现在,他们在大马士革,作为“人”,姑且这么说吧,那么作为旁观者,他们也许可以见到一座真正的撒拉逊人的城市。

    “那么,一起?”若弗鲁瓦果然没有提出异议,他们一同去向卡马尔说明了意向——主要是免得被撒拉逊人视作奸细,然后在两个卡马尔提供的当地向导的指引下,换了撒拉逊人的衣服,踏入了大马士革的街道。

    ——————

    卡马尔听过了下属的回报,点了点头,随后就放飞了一只鸽子。

    这只鸽子拍打翅膀,如同一支箭矢般陡直地冲上云霄,而后迅速地变作一个黑点,消失在了卡马尔的视线里。

    它奋力飞行,直到黄昏时刻,才收拢翅膀,在一个露台上降落,这个露台上时刻守着一个小宦官,他见了,立即将鸽子握住,把它带回到屋子里,小心地拆下系在它脚爪的铜管,他并不将其打开——如果这样做他就死定了——而是马上送到了另一个大宦官的手里。

    大宦官看了一眼那个铜管——不是他能知道的事情,又立即送往了另一个房间,第一夫人的宦官从地毯上站起身来,检查了蜡印后,将铜管打开,奉给了他的主人。

    第一夫人打开了看了一眼,露出了烦闷的神色。

    她正要吩咐些什么,就听到门外传来了响亮的叫喊声,一个只有十来岁的男孩冲了进来,紧紧地抱住了她——他是第一夫人所允许的一个妃子所生,也是苏丹努尔丁最小的一个儿子萨利赫。

    “这是什么?”他问道,他看到第一夫人手里捏着的小纸条。

    “没什……卡马尔要杀了大马士革的代理人,随便他吧,一个库尔德杂种,”第一夫人不在意地说道。

    “那这个呢?”萨利赫指着摆在一边的另一张纸条,他伸手想要去触摸,却被第一夫人按住了:“也是一件小事。”

    她说,而后将那张纸条也抓了起来,放在宦官及时端来的灯盏上烧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