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寒意像是钻头,一点点往门窗缝隙里挤。
土炕也凉了大半截,只有灶口那边还留着点昨晚的余温。
陆青山靠在炕沿边,眼睛几乎没离开过那团裹在破棉絮里的小东西。
金虎好像不行了,比昨晚更糟。
呼吸若有若无,小肚子几乎看不见起伏,好像随时都要断气。
林月娥也醒了,没敢出声,默默坐起身,两只手死死抠着被子角,眼里全是慌。
西屋的小雪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对劲,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句梦话。
就在这时,金虎那点微弱的气息,彻底没了。
小身体一动不动,彻底僵了。
“它……”林月娥嗓子眼发紧,带着哭音,赶紧用手捂住嘴,眼泪唰就下来了。
刚燃起的那点希望,像是被冰水猛地浇灭。
陆青山的心也像是被狠狠捏了一把,疼得厉害。
但他没乱,俯下身,手掌轻轻盖在金虎冰凉的小身上。
山野之心在他胸口猛地一跳,随即散发出一股微弱却持续的暖意。
他闭上眼,集中全部心神,不是强行控制,更像是在心里一遍遍地呼唤着这个顽强的小生命。
试图将山野之心那股源于山野、带着勃勃生机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渡过去一丝。
这感觉很奇妙,像是在黑暗中摸索着一根极其脆弱的丝线,试图将自己的力量沿着这根线传递过去。
这极耗心神,他甚至能感觉到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明明屋里冷得像冰窖。
屋里静得可怕,只剩下林月娥压抑的哭声和窗外呜呜的风声。
陆青山额头冒出细汗,明明屋里还很冷。
他能“感觉”到金虎身体里那点最后的火苗,像风里的烛光,眼看就要灭了。
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心里憋着一股劲。
就在那火苗彻底熄灭的前一瞬——
“嗬!”
一声极轻,却又无比清楚的抽气声!
金虎的小身子猛地抽了一下,像是呛水的人终于挣扎出水面,拼命吸了口气!
虽然还是弱得可怜,但那小胸脯,又开始有了起伏,微弱,但很坚定!
“活了!活过来了!”林月娥又哭又笑,捂着嘴的手指头都白了,眼泪流得更厉害,全是欢喜。
陆青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睁开眼,看着金虎重新起伏的小身子,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又累又踏实。
他小心把手拿开,怕惊着这小东西。
过了一会儿,金虎慢慢睁开了眼。
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此刻虽然依旧带着浓重的疲惫,却仿佛被洗去了一层尘埃,重新焕发出了一丝微弱却倔强的光彩。
它挣扎着,微微抬起头,那双带着野性、却又无比清澈的眼睛,越过陆青山的手臂,牢牢地锁定在了陆青山的脸上。
眼神里,没了之前的害怕和迷茫,多了种像是认定了什么似的依赖和信任。
它好像知道,是这个人把它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好了,没事了。”陆青山声音有点哑,轻轻摸了摸金虎的脑袋。
林月娥赶紧擦干泪,手脚麻利地去灶间热米汤,还特意多放了点昨天剩下的肉末,剁得更碎。
这次喂起来,比昨晚顺当多了。
金虎虽然还是没啥力气,但吞咽明显有力了,小舌头舔着勺子边,发出很轻的响动。
一小碗米汤,它断断续续竟然喝了大半。
喝完后,它好像有了点精神,没马上睡,努力把小脑袋往陆青山手心里蹭了蹭,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很轻的呼噜声。
陆青山心里惊叹这小东西命真硬,也隐约觉得,自己胸口的山野之心好像跟金虎有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他对这狗,是越发看重了。
“爸爸,狗狗好了吗?”小雪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揉着眼凑到炕边,小脸上全是好奇。
“嗯,金虎很勇敢,挺过来了。”陆青山把女儿搂过来,让她看金虎,“你看,它在谢谢我们呢。”
小雪小心地伸出手指头,又摸了摸金虎的小脑袋。
金虎似乎感觉到了小主人的善意,轻轻摇了摇尾巴,虽然幅度很小,但小雪高兴得眼睛都弯了。
院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是赵铁柱和刘富贵来了。
“青山哥!俺们来了!”赵铁柱的大嗓门隔着门板就响了起来。
陆青山起身去开门,冷风呼地灌进来。
赵铁柱和刘富贵冻得脸通红,搓着手进屋。
看到炕上那只明显精神多了的小狗崽,两人都愣了下。
“哎哟,这狗崽子缓过来了?真命大!”赵铁柱憨笑着说。
刘富贵也凑近看了看,啧啧两声:“青山哥,你这哪捡的宝贝,瞅着就跟村里那些土狗不一样!”
“干活吧,别耽误了。”陆青山没多说,指了指院子里那堆冻得跟石头似的野猪肉,“今天得把这些都拾掇好。”
院子里,那堆肉和下水,就算昨天见过,今天再看,还是让赵铁柱和刘富贵心里直突突。
这都是肉啊!实打实的!
陆青山开始分派活计。
让赵铁柱用斧子把大块冻肉劈开,分成小块,方便放。
又让刘富贵把猪心、猪肝、猪肺、猪大肠这些下水仔细收拾出来。
“铁柱,劈肉看好纹路,顺着来,省劲。”
“富贵,大肠翻过来,用草木灰或者粗盐使劲搓,把那黏糊糊的臭味弄掉,不然吃不了。”
“猪肝留着,切片拿盐腌上,能放几天。心肺啥的,今儿就炖了吃。”
陆青山一边说,一边自己也动手。
他收拾猎物的动作麻利得很,不管是劈肉还是清内脏,都透着股老猎人的稳当和利索。
赵铁柱和刘富贵看得是心服口服,干活也更起劲了。
林月娥也没闲着,烧水,递东西,偶尔帮把手。
小雪抱着个小板凳,坐在门槛那儿,好奇地看着大人们忙活,时不时回头瞅瞅炕上打盹的金虎。
就在这时,炕上的金虎突然抬起了头。
它好像是被院里的动静惊醒了,摇摇晃晃站起来,腿还有点软,眼神却一下子变得很警惕。
它先是看了看院里忙活的赵铁柱和刘富贵,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带着警告的呜咽。
赵铁柱和刘富贵都停了手,愣了一下。
“嘿,这小东西,还挺护家!”赵铁柱咧嘴笑笑,没当回事。
可紧接着,金虎的目光猛地转向了院门口的方向,身子微微弓起来,喉咙里的呜咽声变得更急促,甚至带上了一丝凶狠的意味。
陆青山顺着金虎的目光看去。
果然,隔壁的钱寡妇正端着个空盆,站在自家院门口,伸长了脖子往这边张望。
她那张脸上,带着惯有的那种又馋又算计的神情,嘴角似乎还撇着。
显然是被这边劈肉、收拾下水的动静给勾过来了。
“呜……汪!汪!”
谁也没想到,刚才还奄奄一息的金虎,竟然对着钱寡妇的方向,猛地发出了两声低吼,紧接着是虽然不大,但异常清晰的吠叫!
那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警惕,还有点儿护食的凶劲儿。
钱寡妇被这冷不丁的狗叫吓了一大跳,脖子猛地一缩。
她悻悻地往后退了两步,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什么玩意儿,捡来的病狗崽子也敢冲我叫唤……”
声音不大,但足够院里的人听见。
陆青山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搭理。
钱寡妇见陆青山看过来,眼神一对,心里莫名有点发怵,讪讪地缩回头,转身进了自家院子,还重重地关上了门。
陆青山看着金虎这副小身板里爆发出的惊人本能,心里更踏实了。
不愧是正经的鄂伦春猎犬,这护家、护主、警戒的天性,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他走回屋里,蹲下身,轻轻拍了拍金虎的脑袋,算是安抚和表扬。
“好样的,金虎,知道看家了。”
金虎立刻不叫了,尾巴试探着摇了两下。
然后亲昵地用还有些发凉的小脑袋,蹭了蹭陆青山温暖干燥的手心,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呼噜声,好像得到了天大的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