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赵铁柱和刘富贵还在对着那堆冻得邦邦硬的肉山发愣,眼神里混杂着兴奋和不知所措。
陆青山看着院子里堆积如山的猪肉和下水,心里快速盘算起来。
这么多东西,光靠自家吃,哪怕再分给赵铁柱和刘富贵两家一些,吃到明年开春也吃不完。
冻起来虽然能放很久,但总这么明晃晃堆在院子里也不是个事儿,太招眼。
何况,他现在急需更多的钱和各种票证,改善家里的日子是眼前事,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镇上的供销社收货是方便,但剩余的肉和下水这些恐怕是不收,就算收也要不来好价格,而且他那里的票证额度确实紧张。
特别是粮票。
看来,必须得跑一趟县城。
县城地方大,人多,单位也多,路子肯定比镇上野,说不定能找到出价更高,或者能换到更多紧俏物资的买家。
没准还能碰上些意想不到的机会。
“铁柱,富贵。”陆青山走到院子里,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拿定了主意的劲儿。
“这些肉,咱们已经处理掉大头。剩下这些,我琢磨着,明天去一趟县城,探探路子,看看行情。”
“去县城?”赵铁柱猛地抬起头,满脸写着惊讶,嗓门都大了几分,“那可老远了!走路得大半天吧?天寒地冻的!”
刘富贵眼睛也瞪圆了,搓着手凑近一步,有点结巴地问:“县、县城?青山哥,那、那地方好东西肯定多!咱、咱们这肉能卖上好价钱不?比、比供销社高?”
“嗯。”陆青山点点头,“县城机会多,人也活泛。价钱好不好,去了才知道。总得试试,窝在村里发不了财。”
“你们俩明天就别跟我去了,在家待着。”
他看着两人,认真交代道:“帮我照看点家里,主要是看着月娥和小雪,还有炕上那小东西。”
他指了指屋里。
“院里这些肉和下水,你们抓紧收拾利索了。该腌的腌上,猪头猪蹄啥的收拾干净,该冻的继续冻好,用雪埋严实点,别让人惦记了。”
这番安排,既是信任,也是把担子实实在在地分给了他们。
赵铁柱立刻把胸脯拍得砰砰响,瓮声瓮气地保证:“放心吧青山哥!家里的事交给我们哥俩,保证给你办得牢牢的!谁敢来找麻烦,俺第一个不答应!”
刘富贵也跟着挥了挥瘦小的拳头,虽然看着还是单薄,但眼神里多了几分以前没有的坚定和机灵劲儿:“对!青山哥,你放心去!谁敢来捣、捣乱,俺、俺们饶不了他!俺眼神好,帮你盯着!”
陆青山看着这两个逐渐显露出担当和可靠的兄弟,心里也多了几分底气。
他从兜里掏出十块钱,递给赵铁柱:“拿着,这几天你们在家帮忙,不能让你们白干,买点吃的。”
赵铁柱连忙摆手:“这咋行!青山哥,你给的够多了!”
“拿着!”陆青山把钱硬塞给他,“干活就得有报酬,这是规矩。以后跟着我干,亏不了你们。”
第二天一早,天色刚擦亮,灰蒙蒙的,冷得人骨头缝里都冒寒气。
陆青山就收拾妥当,准备出发了。
他挑了剩下的一条野猪腿,这东西在县城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又选了几块品相最好、足有十来斤的五花肉,肥瘦相间,看着就喜人,用干净的麻袋仔细装好,扎紧袋口。
林月娥默默地帮他把有些歪斜的棉袄领子拉正,又蹲下检查了一下他脚上那双打了补丁的棉鞋带子系紧了没有。
她的眼神里带着藏不住的担忧,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注意安全的话,但看着丈夫坚毅的侧脸,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她知道,这个家要变好,他就得出去闯,拦不住,也不能拦。
“爸,你要去哪里呀?”里屋传来了小雪带着浓浓鼻音的、睡眼惺忪的声音。
小丫头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光着脚丫踩着冰凉的地面,揉着眼睛走到门口,看到爸爸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要出门,小脸上立刻写满了不舍。
“爸爸去县城。”陆青山连忙放下麻袋,几步过去把女儿抱起来,用自己带着体温的手焐着她冰凉的小脚,声音放得格外柔和,轻轻捏了捏女儿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蛋。
“去给小雪买花布,扯块红色的,像窗花那么红,回来给你做新棉袄,好不好?”
小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两颗被擦亮的黑葡萄,用力点点头:“好!要红色的!像年画上的胖娃娃穿的那样!”
就在陆青山准备起身背上麻袋的时候,炕上一直安静趴着的金虎突然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
它挣扎着从温暖的破棉絮里爬出来,四条小短腿还有些打晃,但还是跌跌撞撞地,像个毛茸茸的小肉球一样滚到了炕沿边。
它伸出毛茸茸的前爪,用尽力气,轻轻扒拉着陆青山的裤腰,喉咙里发出焦急又带着恳求的哼唧声,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它想跟着一起去。
陆青山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
他停下动作,再次蹲下身,与金虎那双湿漉漉的、清澈的不带一丝杂质的眼睛平视。
他能感觉到这小东西对自己那种毫无保留的依赖。
他伸出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小狗柔软温热的脑袋,感受着它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的颤抖。
“金虎乖,你还小,身上还有伤,路太远了,冰天雪地的,你走不动。”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仿佛山野之心也传递了一丝平静过去。
“家里得有人守着,你得保护妈妈和小雪姐姐,知道吗?这是你的任务,重要的任务。”
金虎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又或许是感受到了他语气中那份不容拒绝的坚定,呜咽声渐渐停了下来。
它用那双依旧带着野性,却又无比信任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陆青山,小脑袋在他手心蹭了蹭。
然后,它慢慢松开了扒拉着裤腿的爪子,恋恋不舍地往后退了两步,重新趴回了炕沿边,紧挨着小雪刚才坐着的小板凳,小小的身子蜷缩起来。
但它的目光,却像粘住了一样,一直紧紧地追随着陆青山。
看着他站起身,调整了一下肩上沉重的麻袋,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屋里的妻女和小狗。
然后,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清晨灰蒙蒙的寒风里。
院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屋内的温暖和那道依依不舍的目光。
陆青山紧了紧身上的旧棉袄,感受着肩上麻袋沉甸甸的分量,那是全家人的嚼裹,更是未来的希望。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带着雪味的空气,冷气瞬间灌满了肺腑。
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也冲散了离别带来的那点怅然。
县城,一个比湾沟镇更广阔,但也更陌生、更复杂的地方。
那里有机遇,但也可能潜藏着他现在还无法预料的风险和麻烦。
这一次去,不仅仅是为了卖掉这些山货换取钱票,更是他走出山湾村,为这个家,也为自己,去拓展更大生存空间的第一步。
前路未知,但他心中却没有丝毫退缩,反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和一股难以言喻的期待。
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自家那扇紧闭的木门,以及窗户里透出的那点微弱而温暖的灯光,像是要把这幅画面刻进心里。
然后,他毅然转过身,迎着凛冽刺骨的寒风,迈开大步,朝着那条蜿蜒曲折、覆盖着厚厚积雪、通往县城的山路走去。
雪地里,留下了一串坚实而清晰的脚印,一步一步,走向未知,也走向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