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衍闻言，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收紧。
他并不惊讶姜超元认出他的身份，即便他在人前没承认，也刻意避开这个话题。
可他心里清楚，摊牌是早晚的事。
霍衍不动声色，只是静静看着姜超元那张布满皱纹却依旧硬朗的脸，像是在认真聆听一位长辈的忠告。
屋里一瞬沉寂，连门缝透进来的风声都听得清晰。
他缓缓开口，语气比刚才更低了些，也更沉了：“爷爷，我从来没想过施舍谁。”
“我敬重您，也敬重奶奶，远寒能走到今天，是靠她自己一点一滴拼出来的，不靠任何人。”
姜超元冷哼：“你这么说当然轻巧，京市霍家那是什么背景？我们这样的人家招惹不起。”
当初姜家困难，写信求霍家帮忙的时候，他们理都不理。
虽说帮是情分这个道理姜超元知道，但就是有芥蒂，毕竟霍家到宜城避难的时候，他们两家的关系非常要好，等于是同患难的亲人。
霍家回了京市，转过脸就不认困难时的亲人，怎么可能叫人不心凉？
要不是看在霍衍帮了他们家这么多的份上，姜超元连家门都不让他进。
长辈的恩恩怨怨和孩子无关，所以姜超元对霍衍还是不错的，但霍衍要是对小寒有心思，他第一个不同意！
“爷爷，正因为我姓霍，所以我才比谁都清楚，我给不了她压力，只能给她尊重。”
霍衍顿了顿，眼神一寸寸沉下去：“她不需要我帮她重新站起来，她已经站得很好，但如果哪天她累了，或者想停一下，我希望她知道，我不会让她一个人扛。”
霍衍不知道两家之间发生过什么，他过年回京市的时候，本来想问父母以前在宜城的事，但宋婉不小心摔下楼住院，父亲紧张母亲，导致他找不到时间细问。
霍衍说完这话，屋里又沉默了片刻。
姜超元没立刻接话，反而抬手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磕了磕桌沿，也没点燃，只在指间慢慢碾着。
“你们霍家那一套讲出来都好听。”他眼神沉沉，“但人这一辈子，说得好不如做得稳，我这辈子见过太多嘴上说得天花乱坠，转头就当别人是灰土的。”
霍衍抿着唇，眼神却不移开分毫：“您说得对，我做得稳不稳，不是现在说，是以后看。”
他并不争辩，只是以一种隐忍又沉静的姿态接受长辈的审视，那份冷静和执着，仿佛已不是第一次承受压力。
韦桂芳看着他，心里也并不是真的讨厌霍衍。
这孩子稳重、懂分寸，又不轻易承诺什么，但一旦说出口的，就显得格外郑重。
她看得出他是真心，可她更知道，姜远寒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上的任何变数。
更何况，他们两家的关系有些复杂。
韦桂芳抬眼看了他一眼，神情终于有了点松动，可还没开口，就听见门边传来一声轻响。
霍衍转头，就见姜远寒正站在门边，神色微微怔着，眼里像藏着一点波澜。
“小寒，你怎么才回来？”韦桂芳赶紧接话，想化解这略显尴尬的场面。
姜远寒笑着耸耸肩，抬步走进屋：“我上了厕所，又听见楼下叫卖小笼包的，就去买了两笼。”
她把纸袋放在桌上，动作自然，却避开了霍衍的视线，低头去拆包子。
“你们叽里呱啦在聊什么呢？”
姜超元干咳一声，拿过茶缸：“说说家常。”
“爷爷。”姜远寒没抬头，语气却难得地认真，“霍衍不是坏人，我心里有数。”
这句话像是给霍衍一个回应，也像是在给爷爷一个保证。
霍衍静静看着她，眼神柔了几分，却没再出声。
饭后，霍衍自觉地收拾了碗筷，被韦桂芳几次推拒也没放下，最后还是姜远寒拦住了。
“你是人，”她一手把他从灶屋里推出来，“别一回来就抢我活干，我奶要说我懒了。”
霍衍眼角含笑：“怕什么，奶奶刚才夸你来着，说你小时候就爱抢着干活。”
“你在门外偷听呢？”她偏头看他一眼。
“我猜的。”他笑得懒洋洋的，靠在门框上，胳膊随意搭着，看起来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姜远寒洗完碗出来时，发现他还站在院子里，手插兜，一副闲得不行的样子。
“你怎么还不走？”
“你赶我？”他挑眉，神情玩味。
“我怕你回去太晚了，不好整理屋子。”
霍衍没接话，只是低头看她两秒，然后轻声问：“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姜远寒怔了一下，随即摇头：“没什么。”
霍衍没再逼问，也没急着说话，而是沉默片刻后，从兜里摸出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小纸包，递给她。
“这是我妈让我带给你奶奶的，说是京市有个中药铺新配的膏方，对她睡眠有好处。”
姜远寒接过，看清楚上面印的药铺名，一愣。
“你妈让你带的？”
霍衍点头。
她握着纸包，低低“哦”了一声。
“那我替我奶谢谢宋伯母。”她把药包放在窗台上，“回头我也写封信过去。”
霍衍“嗯”了声，却没动。
姜远寒抬眼看他：“你还不走？”
“我等你送我。”
她笑了一声：“霍衍，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黏人了？”
“我一直这样。”他忽然笑开了，眼角柔和，“你以前没发现而已。”
以前就这样吗？
难不成是她记忆错乱了？
夜风拂过门槛，带着一点凉意。
她站在他面前，忽然觉得这个人，跟她记忆里那个高冷又清清淡淡的霍衍，好像有那么点不一样了。
可她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一样。
只是，不讨厌。
也不想拒绝。
“走吧。”她轻声说，“我送你下楼。”
霍衍看着她，嘴角微微扬起：“好。”
姜远寒抱着胳膊走在前头，霍衍慢慢悠悠地跟在她身侧。
“霍衍，我发现你这人挺倔。”她随口一说，掩盖自己的情绪。
“说了，我一直都这样，”他转头望她一眼，笑意淡淡，“只对你。”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姜远寒呼吸轻微一顿，连耳根都忍不住有些发热。
“你别总这样说话……”她有些别扭地移开视线。
“哪样？”他凑近半步，声音刻意压低了几分。
“你别靠这么近！”她一记肘子顶过去。
霍衍轻笑着躲开了，手却顺势按住她手臂，声音柔了下来，“远寒，我没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