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是颤抖着手指,将信封打开的。
见信安。
棠棠,我会打靶了,十发子弹我发发都中,所有人都叫我神枪手!
可大哥不让我打,说我年纪还小,我觉得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是因为教我打靶的是大哥的师父,大哥肯定是嫉妒我打的准,怕师父认我不认他。
你在信里说要学两门外语,那你真厉害。
不过我也会,我还会的可多了,我会京城话、西北话、维语、哈语、藏语,还有边境线以外,那些白皮肤洋人说的一些话。
看来我会的还是比你多。
外面吹熄灯号了,就写到这里,你要记得给我回信。
见信安。
什么叫法兰西,什么又叫明信片,我不懂,那好吧,我承认还是你懂的多。
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京城,大哥说问问他对象回不回,大哥竟然有对象,天啊,我以为他骗我,可是他睡觉都打呼的人,怎么会有对象?
大哥的对象还挺漂亮。
不过我觉得,还是没有我对象漂亮。
棠棠,今年我回不去,你要记得给我回信。
……
见信安。
棠棠你别生气,明年我一定回去看你!
你的生日快到了吧,我给你送个礼物好不好,你喜不喜欢羊,西北的羊很好吃,毛也很暖,我给你准备了一条白色的羊毛围巾,你围上一定很好看!
你说过要嫁给我,你就是我对象,你不能不信守承诺。
你要是不嫁给我,那我就一辈子待在西北,再也不回京城了!
但你要是找我,那我勉为其难回一下。
棠棠,你要记得给我回信。
见信安。
对不起,我今年还是不能回去。
因为大哥升官了,他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要驻守在营地,他上任关我什么事,凭什么不放我回去,混蛋!
你妈妈身体怎么样了,我让大哥给你寄了西北的虫草和藏红花,听说很补,你妈妈吃了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你不要不开心,也不要不给我回信。
这次隔了好久才收到你的信,一定是邮递员偷懒了!
棠棠,你不要不给我回信。
尘封了十几年的信纸,味道属实不好闻。
酸酸的,好像苦果发酵成了最涩的醋。
起初陆棠看着,就忍不住勾起笑容,笑着笑着,眼眶又忍不住发热,视线又忍不住模糊。
她真的没嫁给秦霄。
秦霄就真的去了西北。
她真的写信找到秦霄。
秦霄就真的,回到京城,披星戴月,日夜兼程。
原来秦霄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做数,不管是上辈子的‘跟我走’,还是这辈子的每一句‘交给我’,亦或者是两辈子都有的‘我娶你’。
陆棠捧着信,有些不知所措。
上辈子她一直以为,秦霄是出于军人的责任,是出于曾经定下的婚约,才从遥远的西北回来帮她。
甚至这辈子也一样,哪怕最开始秦霄特地守在学校门口,无意中救了她,她也以为秦霄本身就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有后来收拾梁明洲,她也以为秦霄是眼里容不得沙子。
可都不是,从来不是。
是出于一个承诺,是秦霄给她立下的承诺,哪怕她早就忘了,秦霄也把它刻在心里反复咀嚼。
十几年如一日。
“啪嗒——”
泪花径直砸在纸上,砸出一个带毛边的不规则圆形,陆棠开始哽咽。
原来是她先把秦霄忘了,把所有承诺都忘了。
每一封信里的内容都那么简单,那么类似,开头都是见信安,结尾都是你要记得给我回信。
直到最后这一封。
好像一语成谶,陆棠真的没有回信。
秦霄就这样生生等了十几年。
她愧疚地有些无地自容,涌上来的无助让她快要窒息。
怎么办,秦霄要是问自己为什么不回信,为什么忘记了。
她要怎么解释?
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对得起秦霄这十多年?
心如刀刀割一般,窒息的有点呼吸不上来。
在这一刻,她浑身仿佛被都浸泡在冰冷的湖水中,血液都是逆流的。
“嘭——”
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暴力的推开,又在马上要撞到进门柜的时候,被一只修长的大手抓住。
秦霄的身影骤然闯进陆棠的视野。
他身上带着原始的慌乱,仿佛一头迷途的野兽,但在看到陆棠的时候眼眸发亮,从落败的丧家之犬,一瞬间变成啸聚山林的虎。
“棠棠,你怎么了?”
秦霄心里不安,声音也跟着发颤,此刻的男人像京城秋天的妖风一样作乱。
尤其看到陆棠巴掌大的小脸上挂着晶莹的泪,他更是呼吸一滞,脑海里疯狂想着,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事吗?
白家保姆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说,棠棠一张脸惨白,像丢了魂一样。
上一次棠棠这样回到白家,据说还是陆建泉娶了孟雅娴。
秦霄不敢有丝毫犹豫,从单位请了假就赶来白家。
那现在,他是又来晚了吗……
就在这时,他看见陆棠踉跄的站起来,双手抓着一张发黄的纸走来,两只眼睛湿漉漉,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初生小鹿。
“秦霄,对不起,对不起……”
秦霄心脏坠崖一样,坠入深渊还有深渊:“到底怎么了?”
“你别哭,发生什么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双手捧起眼前的小脸,伸出指腹擦去她眼泪的时候,手都有些难以控制的发抖。
“我,我……”
陆棠噎住,怎么也说不出话,更不知道怎么开口。
只有眼泪像河水决堤,断了线一样落下。
她再也忍不住,哽咽一声抱着秦霄的脖子,放声痛哭。
她肩膀一颤一颤,秦霄的心就一抽一抽的痛,好像被人凌迟,心脏被一刀一刀的片下来,片到最后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秦霄无法忍受这样的巨疼,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
感受到怀里的陆棠哭得有些脱力。
秦霄横竖哄不好,干脆把人抱起来,拨开进门柜上的东西,腾出块地,让她坐在上面,也让她好把头靠在自己颈窝里。
他一面轻拍着陆棠的背,一面柔声哄着:
“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为什么哭了吗?”
古代犯人被处以极刑,好歹也有个罪名。
他有预感,陆棠此刻崩溃的哭泣,跟他有关?
所以,是他做错了什么?
但他侧过脑袋,见陆棠环在自己脖子上的手里,还抓这一张揉皱的纸。
见陆棠不语,他就自己动手,腾出一只手抽出那封信,小心地摊开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