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崇邦呆愣在原地，捏着密码纸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脸上写满纠结和痛苦。
大白鲨看出不对，立即上前，从张崇邦手中抽出那张密码纸。
铺开褶皱的密码纸，那一串密码下边，还写了一行字。
字迹打印得很工整。
“二选一，只能救一边。”
大白鲨也呆滞了，看看蓝可盈又看看八名人质，最后落在张崇邦身上：“邦主，还用想，先救大嫂，她怀孕了！”
如果非要选一个，当然是救自己人，那八名人质，又不是他们绑的，要怪也怪贼王。
与他们无关！
自从君度酒店的事情过后，大白鲨的心性就变了许多。
姚sir的事情可以瞒天过海，人质的事情，只要大家不说，就没人会知道。
炸弹，贼王放的嘛。
炸死人，他们也没办法，毕竟已经尽力了，为此还杀了季正雄。
“不行，我不能这么自私。”
“八条人命，不能就这么放弃！”
张崇邦满脸纠结，他看着八名人质，有老有少，脸上都充满希冀，渴望，恐惧……
他一咬牙，脚步挪动，就准备走向他们。
当差人，不就是要牺牲小我吗？
如果不救着八名人质，怎么对得起这身制服。
一直端着的张崇邦根本放不下，自己的身段。
与其说，他有多么伟大，多想救人，不如说，他无法接受自己，一个在别人眼里，不正直的自己。
“阿邦……”
蓝可盈眼含泪花，眼巴巴地抬头看着张崇邦，欲言又止。
她大概已经明白了，这一组密码，只能救一边。
救了八名人质，就没办法救她和BB。
救了她，就无法救那八名人质。
她面露苦涩，试图唤起张崇邦的父爱：“BB踢我了。”
“阿盈。”
张崇邦回过头，看着蓝可盈高高隆起的肚子，上边微微地蠕动，
心中抽痛。
抛开蓝可盈是他老婆的身份，她也只是一个普通市民，一个普通孕妇。
这与其他八名人质，没什么两样。
他有什么资格，以自己的身份，来决定蓝可盈和孩子的生死？
“啊啊啊啊！”
“选哪边？”
“救哪边？！”
张崇邦要疯了。
他表情痛苦，疯狂地薅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是八条鲜活的生命，一边是自己的老婆和孩子。
内心不住地拉扯，痛苦纠结。
什么公平、奉献、大公无私，什么真理正义，黑白对错……
犹如打翻的染缸，混杂在一起。
过往的记忆，不断地从他的脑海中闪现，他振振有词，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陈世贤他们的画面。
君度酒店，误杀姚sir，瞒天过海，亲手打破自己底线的画面。
现如今，一边是老婆孩子，一边是八名人质的性命，由他来抉择。
这太难了！
“滴滴滴……”
“二十、十九、十八、十七……”
时间越来越紧迫，不断闪烁的倒计时，印入张崇邦的瞳孔之中。
没有太多的时间能让他思考。
“邦主，先救嫂子。”
吕思慧心一软，看向蓝可盈的目光带着柔软，她也是一个妈妈。
蓝可盈平时多支持张崇邦的工作，怀孕也都是自己张罗。
当一个差人的家人，有多辛苦，多无助，她最明白。
不然她也不会成为单亲妈妈。
况且，她和蓝可盈多有交集，她无法忍受，亲眼看着蓝可盈死在面前。
“喂，你们系差人啊，肯定救我们啊，我们八条命，难道还比不过一条？！”
八名人质当中，一名秃头，身穿条纹汗衫的老头，瞬间看出了端倪。
这个密码只能救一边的人。
在生死面前，老头喷着口水，大声地怂恿大家，跟大家叫道：“各位街坊，旁边那个孕妇，是这个差人的老婆。”
“他们这是要徇私舞弊，不救我们啊！”
众人一听，瞬间恍然，一个个义愤填膺，气急败坏。
“扑街啊，差人要牺牲，要奉献的嘛，不然点做差人？”
“牺牲我们八个人，救一个，不能这么自私啊！”
“快点啊，救我们啊！”
“呜啊啊啊！我不想死啊！”
……
八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叫嚷起来，混合着小孩的哭声。
这些话如同耳刮子，一巴掌一巴掌扇在张崇邦脸上。
选哪边？！
选哪边啊！
张崇邦陷入两难，他多么想，有个人能帮他做决定，指一条明路。
因为，怎么选，都是错。
怎么选，都要遗憾一辈子。
大白鲨、吕思慧、曹云等人，踌躇地站在原地，等张崇邦做出决定。
“张崇邦这个扑街，选择困难啊，还不选，太磨叽了。”
爆珠看着屏幕上，抓狂崩溃的张崇邦，一脸无趣地嘲讽。
“双标怪嘛，两套标准，发生冲突，很难选的。”
“一边清高正义，要讲标准，讲公道，对自己又是另一套，要例外，要特殊的嘛。”
“现在把他摆在戏台上，他既不能打破自己的人设，又无法放弃老婆孩子。”
“看他怎么办！”
邱刚敖面带戏谑地看着张崇邦，言语之间都是嘲讽。
“理解一下咯，难选的嘛。”
陈世贤叼着一根烟，捧着咖啡，悠闲地靠在椅子上，笑道：“换做你们，你们也难选。”
“要我，我就选我老婆，大不了差人不当了，老婆才跟我一辈子嘛。”
“再说，人又不是我杀的。”
“残忍的是贼王。”
“我只是尊崇我的内心，去选择一个觉得正确的答案。”
“人不要太虚伪。”
爆珠大大咧咧地道，他倒是干脆，毫不掩饰自己的私心。
“要我，我就选八个人质，在这个情景下，先是公职人员，再是老公。”
“救八个人，肯定比救一个人划算。”
阿荃憨愣憨愣地道。
爆珠斜了他一眼：“扑街，你选个几把，你个单身和尚，会选个登。”
“肯定老婆重要。”
几人热烈地议论起来。
陈世贤浅浅品了一口咖啡，笑道：“那我换个方式问。”
“如果你是一个火车司机，来到一个岔路口，原本驾驶的方向，躺着八个小孩，如果你按照正常行驶，将会碾死这八个孩子。”
“但是，如果你此时改变方向，变轨到另外一条道上。”
“那条道上，只躺着一个孩子。”
“你会继续行驶，还是变轨，碾向那一个孩子？”
爆珠扣扣发痒的脑袋：“这些孩子抽风啊，躺哪里不好，躺轨道上。”
“我选择通通碾死，傻逼玩意，活下来也是智障！”
“……”
众人一阵无语。
阿荃白了爆珠一眼：“假如，假如，我怀疑你就是活下来那个智障。”
“肯定变道啊，碾死一个，总比碾死八个强！”
阿华也点点头：“我也觉得，这样合理一点。”
陈世贤撇向邱刚敖：“你也这么认为？”
“贤哥，你怎么选？”
邱刚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我不会变道。”
陈世贤淡淡地道。
“我靠，贤哥，你比我还残暴，碾死八个，还是有点狠了吧。”
爆珠表情惊诧，咋咋呼呼地道。
“为什么？”
阿华好奇。
“因为这八个孩子，躺在原本就要前进的轨道上，那是他们自己该死。”
“如果变道，就成了杀人犯，隔壁轨道虽然只有一个孩子，但这个孩子本不该死。”
陈世贤缓缓解释道。
“可是，八条人命，换一条，太残忍了吧，会不会太没人性？”
阿华龇牙咧嘴地道。
“八个孩子的命是命，那一个孩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陈世贤反问：“我换个说法，如果有四个病人，一个等着换肝，一个等着换心，一个等着换肺，一个等着换肾。”
“你会选择牺牲一个健全人来救他们吗？”
爆珠、阿荃、阿华等人齐刷刷摇了摇头头。
“万事万物，都有运行的规律，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陈世贤看着屏幕上的张崇邦，目光深邃又悠远。
“所以，贤哥，你讲这么多，如果你是张崇邦，到底救哪头？”
爆珠直接了当地问。
“你猜？”
陈世贤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是人，就有自私的一面，是人就会有感情，有远近亲疏。
如果没有感情，绝对无私，那只能是神，不是人。
如果张崇邦救老婆，就说明，他是个人，而如果他要当神，那自然会与人格格不入，众叛亲离。
现在，就看他，是要当神，还是要当人。
“十、九、八、七……”
最后的倒计时开始。
“邦主，不能再犹豫了，做决定吧！”
大白鲨和吕思慧等人，满脸焦急，催促道。
“哒哒哒。”
张崇邦跪在蓝可盈身后，按了三个密码，手上一顿，突然撕心裂肺地道：“对唔住，阿盈。”
“下辈子，我再补偿你！”
说罢，他毅然决然地走向八名人质，快速输入密码。
“咔哒！”
一声，锁打开。
张崇邦和大白鲨等人，连忙帮忙解开绳索，疏散八名人质：“快，快跑，跑到外边趴下。”
“阿邦，我恨你……”
蓝可盈眼噙热泪，满脸悲怆，最后看了一眼腹中的孩子，绝望地缓缓闭上了眼睛。
“嘭！”
张崇邦刚刚把人疏散到外边，让大家趴下，正打算折返的瞬间。
一道轻微爆炸声响起。
他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感觉有些飘忽，大脑宕机的一瞬间后，立即扑向屋内。
“滴答滴哒哒……”
‘炸弹’喷出一连串的彩雾，躺在地上的部件，发出清脆的音乐声。
“surprise！”
“surprise！”
“surprise！”
……
反复重复的声音，不断在屋内回荡，这就像一个恶作剧的孩子，不断地向张崇邦等人竖中指。
“太好了，阿盈，你没事。”
“我发誓，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张崇邦语无伦次，惊喜万分地帮忙解开绳子，一把抱住，喜极而泣。
“还有下一次？”
蓝可盈双目赤红，恨恨地看向张崇邦：“我们结束了。”
“阿盈，我是一个差人！”
张崇邦戳着心窝子，强调，妄图让蓝可盈回心转意。
“你是一个差人。”
蓝可盈如泣如诉：“你清高，你高尚，你无私奉献，老婆孩子都可以牺牲。”
“你如果牺牲自己，我以你为荣，以你为傲，一辈子让BB敬重你。”
“可是，你没资格，牺牲我和孩子，来成就你的大公无私！”
“成就你的荣耀！”
“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我们离婚吧。”
蓝可盈头上，脸上飘荡着彩条，心如死灰，她推开了张崇邦，捂着肚子，一步一步，步履蹒跚地往外走。
脸上全是绝情。
张崇邦的手垂了下来，脸色比吃屎还难看。
“surprise！”
“surprise！”
……
假炸弹爆炸后的音乐还在叫唤着，这种嘲讽，屈辱，让张崇邦恼羞成怒。
“咔嚓！”
暴戾地一脚将发出声音的假炸弹，给踩了个稀巴烂。
炸弹是假的？！
大白鲨和吕思慧看着这一幕，都傻眼了，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目光又扫向地上被活活虐死的季正雄，满脸哑然。
如果，这只是一个恶作剧。
大家在1304的所有努力，就是一个笑话，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们刑讯逼供，杀人，又算什么？
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拔凉拔凉的。
“邦主，我们怎么办？”
大白鲨有些无措地询问。
“怎么办？我也想知道，怎么办？”
张崇邦靠着墙壁，无力地火滑坐下去，蔫头耷脑地，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真的错了吗？
监守一个警察的使命和责任，错了吗?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楼下，临时指挥中心。
“大sir，出状况了，张崇邦小组，刑讯逼供，打死人的事情，在各大媒体上，全程直播了。”
方洁霞表情凝重，将拷贝好的回放，放进播放器。
张崇邦、大白鲨、吕思慧等人，暴打季正雄，各种不堪入目的刑罚往人身上招呼。
最终打死人的画面，无一遗漏地展现在李文斌面前。
“啪嗒！”
李文斌扔下耳机，满脸阴霾。
他黑着脸看向方洁霞：“madam方，我不是说过，1304的直播，全部掐掉，不允许有一帧泄露吗？”
“这么详细，这么全面的直播，是怎么回事？”
“sorry，大sir，我们警队在张崇邦他们组安排的通讯器和监视器，全都关闭了。”方洁霞垂着头，面露歉意地解释：“但，1304屋内，还有监控闭路。”
“这些视频，都是从监控中流传出去的。”
“初步怀疑，是三大贼王干的好事，目的就像是打飞跪地求饶警察的警帽一样，辱警。”
李文斌听完，脸上已经一片愠色，脸色发黑，缓缓闭上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
1304的事情，已经无可挽回。
张崇邦和大白鲨等人，刑讯逼供，打死人，是事实。
如果，真的有炸弹，张崇邦牺牲了老婆，挽救了八名生命，至少，还有舆论操作的空间。
市民们也会觉得情有可原，对张崇邦等人，给出同情分。
可偏偏，炸弹是假的。
这就很乌龙。
警方的脸面，再一次被踩在地下，狠狠地摩擦。
“madam方，勒令所有媒体，停止播放这条视频，同时，转播章文耀，章sir他们小队，英勇围杀张世豪的视频，必须把舆论给压下去。”
“否则，我们等着一起，到一哥和港督面前，向他们解释吧！”
李文斌冷冷地命令道。
就在几分钟前，章文耀与飞虎队小队长，周星星，共同合作。
一起在将贼王团伙击毙在天台。
这一次，他们警方有经验了，说是直播，但是这个画面，他们录下来，成了录播。
放大章文耀和周星星英勇情景，这是最后的杀手锏。
也是压制舆论唯一的手段。
虽然从到到位，警方都被打，被戏弄得有点惨烈，但是至少不屈不挠，最后还是完成了任务。
解决了三大贼王。
好歹，这个世纪贼王天团，组团出道，够彪悍，够难搞。
只要，立一个英雄起来。
慢慢地，舆论自然会被盖过去。
章文耀从楼上下来的时候，额角带着伤痕，脸上也挂了点彩。
可这却成了他脸上的活勋章。
媒体蜂拥而至，疯狂地对他拍照，将他当成一个英雄。
“恭喜你啊，章sir，肯定要高升了！”
“轰动全港啊，显名啦！”
……
同僚们也都围过来，纷纷道喜。
“多谢。”
章文耀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扯起一抹笑容，淡淡地回应。
他的目光，看向不远处被拷上手铐，戴着头套，被警车拉走的张崇邦等人，心中一片唏嘘。
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一种被人支配，被人摆布的恐惧。
陈世贤与邱刚敖几人，面带微笑，环成一圈，远远地站着，静静地看着一切。
仿佛他们只是一个配角，默默无闻。
只有章文耀知道，他们才是主角，是他们导演了这大戏。
贼王，张崇邦，所有人，都被耍得团团转。
“章sir，放心，我说让你站C位的嘛！”
陈世贤的话，依旧回荡在他的耳边，这一刻，却让他汗毛炸起。
今天，算是领教到了，陈世贤的恐怖之处，仿佛所有人都只是他棋盘上的棋子，每一步都精心算计，错无遗漏。
从始至终，没有出现半点意外。
章文耀深深地长叹一口气，这是一种从心底涌起的无力感。
一种被人掌控的无力感。
他也意识到，陈世贤，是绝对不能得罪的存在。
张崇邦他们的下场，就说明了一切。
“贤哥，章文耀这种人，心这么黑，你送他上C位，让他当英雄，等他翅膀硬了，就难掌控了。”
邱刚敖看着春风满面，被记者长枪短炮围在中间的章文耀担忧地道。
“呵呵，阿敖，福兮祸兮，我扶他青云志，你又怎么知道，这不是送他催命符呢？”
陈世贤嘴角轻轻勾起，毫不在意地淡淡道。
邱刚敖、爆珠、阿华几人，目露思索，一脸迷茫。
陈世贤没有再解释，只是转身道：“走啦，收工！”
第二日，警队召开了新闻发布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