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礼制,皇子离京就藩,皇帝都要到城门外相送。
并且训诫几句,要如何受制安民,维护地方等话。
也向百姓们展示皇家的父子之情,兄友弟恭等等。
太和帝听完后,端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送一送?
那个白发苍苍,形销骨立的儿子?
他脑海中闪过陆准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心中莫名有些烦躁。
就算再厌弃,终究是他的骨血。
这一去辽东,天高路远。
此生也再无相见之日。
刹那间,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父子之情,悄然浮上心头。
他正要开口。
身旁的宛妃却忽然轻呼一声,带着恰到好处的娇嗔。
“哎呀,陛下。”
“您忘了?您之前答应了臣妾,明日要陪志儿用膳呢。”
“志儿念叨了好几天了,说明日要亲自给您布菜呢。”
太和帝看向宛妃那张娇媚的脸,心中的那点犹豫瞬间烟消云散。
是啊,他还有志儿。
聪慧伶俐,活泼可爱的志儿。
那才是他寄予厚望的儿子。
至于陆准……一个将死之人罢了。
“罢了。”
太和帝放下茶盏,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漠。
“明日朕就不去了。”
他看向胡荣盛吩咐道:“另外,派人盯紧那个苏南天。”
“别让他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朕闹出什么幺蛾子。”
苏南天手中的大军,一直是他的心头刺。
他一直想找机会把他换了,可苏南天这个人一不贪财,二不好色,三不养士。
镇守西北之时,还屡立战功,朝野声望鼎盛。
而且他对朝廷一直忠心耿耿。
导致他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把他拿下。
“奴才遵旨。”
胡荣盛躬身应道,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走出养心殿,殿外的凉风吹在脸上,胡荣盛轻轻叹了口气。
可怜的九皇子啊。
临行前,连父亲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
夜色深沉,如墨泼洒。
翊坤宫外,宫门紧闭,透着一股死寂的荒凉。
自从太后薨逝后,原本熙熙攘攘的翊坤宫,开始变得门可罗雀。
陆准站在宫门前,望着那紧闭的朱漆大门,久久没有动作。
福宁提着灯笼,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不敢打扰。
许久,陆准才迈开脚步,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宫门。
吱呀——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寝殿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熹贵妃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沉睡。
陆准让宫里的太监宫女出去后。
自己走到床边,默默地看着熹贵妃那苍白消瘦的脸颊。
记忆中那个明艳动人,宠冠后宫的母亲。
如今只剩下这副憔悴的模样。
他伸出手,想去碰碰她的脸颊。
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无力地垂下。
可惜他不是医生,也没有系统这样的金手指。
他此刻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这里,慢慢凋零。
陆准在床边站了很久,直到油灯的灯芯发出噼啪的轻响。
他才缓缓转身,离开了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之地。
宫门外,夜风更冷。
陆准拢了拢身上单薄的外袍,正要迈步离开。
一个穿着灰色小太监服的身影,从角落里快步走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九……九殿下。”
小太监的声音有些紧张。
陆准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何事?”
小太监飞快地左右看了看,确认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道。
“殿下,请随奴才来。”
他引着陆准走到一处更加僻静的宫墙拐角。
再次确认无人后,小太监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油纸包,双手递给陆准。
陆准看着那油纸包,眉头微蹙。
“这是什么?”
小太监低声说道:“胡总管让奴才转交给您的。”
“胡总管说,这是他老人家半辈子的积蓄,一共……十万两银票。”
“算是……算是报答太后娘娘当年的救命之恩。”
“胡总管让奴才转告您,辽东苦寒,殿下……一路珍重。”
说完,小太监将油纸包塞进陆准手中,深深鞠了一躬,便头也不回地匆匆跑开,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陆准低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油纸包。
指尖能感受到里面银票的厚度。
十万两。
胡荣盛。
太后奶奶……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酸楚,猛地涌上心头,堵在喉咙口。
他从未见过那位十分疼爱他的皇祖母。
却在她离世后,依然能感受到她留下的余温。
这就算祖上有德,余荫子孙吧。
陆准用力攥紧了手中的油纸包,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抬头望向夜空,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良久,才迈开脚步,身影渐渐融入无边的黑暗。
而在他离开后不久。
宛妃居住的流华宫内,灯火通明。
宛妃斜倚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支点翠簪子,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冷笑。
一个心腹太监跪在地上,恭敬地听着她的吩咐。
“都安排好了吗?”
“回娘娘,都安排好了。”
太监低声道:“奴才已经联络了京郊黑风寨的那伙人,都是些亡命之徒,手脚干净。”
“明日一早,他们便会埋伏在通往辽东的官道必经之处,虎头山。”
“只要九皇子的车队经过,便会以劫匪的名义动手。”
“保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宛妃满意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记住,要确保万无一失。”
“必须……斩草除根!”
“是!奴才明白!”
太监领命,叩了个头,悄然退下。
次日清晨。
京城北城门外。
陆准一身素色布衣,站在几辆并排停放的马车前,身影显得格外单薄。
福宁立在他的身侧,目光时不时的瞥向城内。
他们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
那些新任命的属官,却迟迟未到。
终于,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几道身影由远及近,匆匆赶来。
为首的正是工部主事牛永利,他身后跟着苗勇、钱谭、赵文辉、马青衫等十六人。
他们风尘仆仆,神色匆匆,显然是一路急赶而来。
待看清眼前停放的马车时,众人脚步齐齐一顿,脸上露出错愕之色。
那是几辆极为豪华的马车。
车厢宽大,装饰精美,车身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车辕由两匹高头大马拉动,马匹毛色油亮,神骏异常。
一看便知是价值不菲的良驹。
与他们想象中的简陋寒酸,截然不同。
牛永利眉头紧皱,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不悦。
“殿下,我等此行是前往辽东苦寒之地,路途遥远,理应轻车简从才是。”
钱谭也微微颔首,表示赞同道:“殿下,到了辽东用钱的地方很多,您准备如此奢华的马车,恐有不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