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永利被陆准那冰冷的目光一扫,浑身打了个激灵。
他那粗犷的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但最终还是咬了咬牙。
“是!殿下!”
他大步上前,小心翼翼地从那老妇人颤抖的手中,接过了那个滚烫得吓人的孩子。
孩子很轻,像一根羽毛,了无生气。
老妇人泪眼婆娑,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只是对着牛永利连连作揖。
“走!去医馆!”
牛永利抱着孩子,扭头就朝着来时路过的那个挂着“杏林堂”幌子的医馆跑去。
他的脚步沉重而急促,每一步都踏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
陆准、福宁以及钱谭等人,也立刻跟了上去。
一行人的动静,引来了街边零星几个女真服饰的行人的侧目。
他们看着这群穿着明显不同于本地人的队伍,簇拥着一个抱着女真孩子的壮汉,朝着医馆跑去,脸上露出了好奇与不解。
“砰!”
医馆那扇陈旧的木门被牛永利粗暴地撞开。
一股浓郁的草药味混合着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医馆内光线昏暗,一个须发皆白,穿着灰色长衫的老郎中,正坐在柜台后,慢悠悠地拨弄着算盘。
听到动静,他不悦地抬起头。
当他的目光落在牛永利怀中孩子那身破旧的女真服饰上时,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出去!出去!”
老郎中放下算盘,站起身,不耐烦地挥着手,像是在驱赶苍蝇。
“本店不治畜生!”
“把这女真崽子带走!别脏了我的地方!”
他声音尖酸刻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与厌恶。
牛永利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此刻听到这话,如同火上浇油,瞬间炸了。
“你个老不死的!你说什么?”
他瞪圆了眼睛,脖子上青筋暴起,指着老郎中的鼻子怒吼。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条人命!”
“你他娘的也配叫郎中?”
“见死不救,你良心被狗吃了?”
老郎中被骂得脸色涨红,随即冷笑一声。
“人命?女真人的命也配叫命?”
“他们跟猪狗有什么区别?”
“老夫就是不救,你能怎地?”
“来人!把这疯子给我轰出去!”
随着他一声吆喝,后院帘子猛地一掀。
几个膀大腰圆,手里拿着擀面杖、烧火棍的药铺学徒冲了出来,面色不善地围向牛永利。
牛永利将孩子紧紧护在怀里,怒目圆睁,摆出了干架的架势。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
陆准一行人赶到了。
福宁看到眼前这情景,尤其是听到那老郎中不堪入耳的辱骂,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几步上前,尖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厉色。
“大胆!”
“辽王殿下驾到!尔等竟敢在此喧哗放肆!”
“还不跪下行礼!”
“是想造反吗?”
辽王殿下?
那老郎中和几个学徒都愣住了。
他们下意识地看向福宁身后。
只见一个身形清瘦,满头白发的年轻人,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虽然穿着简单的布衣,但眉宇间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度,却让人心头发颤。
再看他身后,钱谭、赵文辉等人身上,隐约还能看出官服的底子。
老郎中腿肚子一软,脸上的嚣张气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小……小人不知王爷驾到,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那几个学徒也吓傻了,扔掉手里的家伙,跟着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
陆准缓缓走上前,目光平静地扫过跪在地上的郎中,声音沙哑,听不出喜怒。
“怎么回事?”
牛永利抱着孩子,快步走到陆准身边,脸上怒气未消,瓮声瓮气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殿下!这老东西,他……他竟然说女真人不配治病!还骂孩子是畜生!”
陆准听完,眼神骤然变冷。
他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郎中,语气冰寒刺骨。
“立刻救治。”
“这孩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陆准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
“本王让你,给他陪葬。”
老郎中浑身一颤,哪里还敢有半分怠慢,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
“是!是!小人这就治!这就治!”
他手忙脚乱地冲到药柜前,胡乱抓了几味退烧、固本的药材。
又哆哆嗦嗦地吩咐学徒去熬药,自己则小心翼翼地走到牛永利面前。
“快……快把孩子放到诊床上。”
牛永利依言,将孩子轻轻放在那张铺着泛黄棉布的简陋诊床上。
老郎中颤抖着伸出手,搭在孩子纤细的手腕上,闭目诊脉。
医馆内一时间只剩下老郎中粗重的呼吸声,还有那孩子微弱的气息。
那头发花白的女真老妇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直到确认郎中真的在救治她的孙儿,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松弛。
她猛地转过身,朝着陆准的方向,再次重重地跪了下去。
“砰!砰!砰!”
额头与冰冷坚硬的青石地面碰撞,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声响。
“谢……谢贵人……谢王爷救命之恩!”
“老婆子给您磕头了!给您磕头了!”
泪水混合着额头渗出的血迹,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纵横交错。
陆准看着她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眉头微蹙。
他上前一步,伸出那只苍白的手,将老妇人搀扶起来。
“老人家不必如此。”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本王说过,凡我子民,尽皆一家。”
“起来吧。”
老妇人被他扶起,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看着陆准的眼神充满了感激与敬畏。
陆准不再看她,目光转向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的马青衫。
马青衫立刻挺直了身躯。
“马青衫。”
“臣在!”
“你带几个人,即刻去统计城内所有的贫民、流民,不论汉女。”
“他们的数量、住处、生计来源,都要一一登记造册,越详细越好。”
“尽快报给本王。”
马青衫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随即重重点头,声音铿锵有力。
“是!殿下!臣领命!”
他没有多问一句,转身便带着几名随从,匆匆离开了医馆。
陆准的目光又落在了另一名属官,身材高瘦的苗勇身上。
“苗勇。”
“臣在!”
陆准从怀中取出一块玄色令牌,令牌上雕刻着一个古朴的“辽”字。
他将令牌递给苗勇。
“持本王令牌,带人去一趟县衙。”
“着锦城县令,立刻过来见本王。”
陆准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告诉他,违令者,斩!”
苗勇接过令牌,郑重道:“是!殿下!”